中卷第十二章悟都
    一瞬，仿佛一生。
    飄搖的意識漸附在身體上，曼兒聽到了嘈雜的腳步聲。哦，她想起來了，她落水了。
    於是呢……這是死了嗎？
    頭上有什麼東西被拿下來了，再換上了什麼蓋上來，潮濕的，冰涼的。
    有光線刺入眼眸裏，隔著薄薄的眼皮，血色如花。
    她聽到有人興奮的在叫“她動了！她動了！”然後便是一片混亂的歡喜。
    是誰，像是從來沒聽過的聲音。
    疲憊的支開眼，滿世界是混沌的茫白一片，有影子晃過“曼兒，你終於醒了！”是藍曦的聲音，曼兒很驚喜，雙目卻依舊看不清明，朦朧的霧氣很重。四下尋了半天，漸漸聚焦的眸子才看清那人就在眼前。
    唇很幹，她試著張了張口，吐出的卻是令她自己都毛骨悚然的“卡啦”聲。
    “快躺好，你都燒了兩天了，今晨剛退。”藍曦旁邊一位曼兒看著麵生的女子關切的提醒。
    “還好你命大。”藍曦心疼的拉起曼兒的手。她的表情似愁似喜，曼兒不解，便疑惑的望著她。高燒讓眸子幹澀幹澀的，微微用力感覺目眥都要裂開了。
    曼兒眨巴眨巴眼，藍曦輕輕拍拍她的手“你是在蠱園的雪潭裏被發現的，那裏水溫常年冰冷刺骨，平日裏我們都用它保鮮些稀罕植物，誰知那天你白姐姐去拿東西的時候，發現你竟然浮在那裏，可把我們嚇壞了。”
    曼兒依舊神色茫然的看著她，倒不是因為聽不懂她在說什麼。曼兒實在想不明白，自己應該是在一片大霧迷蒙的地方落水了，怎麼又回到了蠱園裏。
    “還有件喜事要告訴你。”藍曦莞爾一笑“你走進了悟都。”
    “悟都？”沙啞的喉嚨發出的聲音像指甲在刮木板，曼兒情不自禁捏了捏嗓子，她覺著難聽。
    “是啊”藍曦卻全然不在意，耐心的解釋道“霧都，名為悟都，醒悟之都。都說悟都與蠱園的雪潭是相通的，能走進悟都的都是蠱園的有緣人。”
    曼兒疑惑的望著她，她隻是莞爾的看了眼周圍的弟子“起先我們還不信，都以為那不過是傳說罷了，你可真讓我們開了眼。”然後接著又道了一句“如果你願意，可以加入蠱園哦。”
    “加入蠱園？”
    “是啊”藍曦依舊莞爾“你是蠱園的有緣人，蠱王一定會收你為弟子的。”
    什麼！？曼兒難以置信的瞪大了雙眼。
    就在這時，不知是誰大喊一句“蠱王來了！”方才還彙集在曼兒床邊的人群立即作鳥散狀，各自退開幾步，讓出條道來。
    蠱王的手杖悶悶擊著地麵發出“咚咚”的響聲，曼兒覺著親切，掙紮著要坐起來，藍曦攔不住，便扶了她一把。
    蠱王雙目威嚴的走進屋子裏來，四下環視一圈，沉著聲音命令一句“都出去。”弟子們不敢反抗，連藍曦也悄然放開了曼兒的手，安靜的退下去。
    屋子裏的氣氛驟然冷了下來，曼兒望了她一眼，她微微凹陷的眼睛布滿滄桑的皺紋，雖然沒有敵意，可也沒有歡喜。
    是因為……要收自己為弟子所以臉色才會那麼難看嗎……
    “蠱王……”
    “你知道自己進什麼地方嗎？”後麵的話還沒出口就被生生打斷
    曼兒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似的抿著唇低下頭“……悟都……”藍曦說的。
    “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嗎？”
    曼兒搖搖頭。
    蠱王冷淡的瞥了她一眼“今夜子時來蠱居找我。”末了，又補充一句“就你一個。”說罷便要出去。
    “等等……”可還不等她說，門便被“卡啦”一聲打開了。在門口久候多時的蠱園弟子們蜂擁而入。
    比起關心，曼兒覺的她們更多是對自己這個被從雪潭中發現的人感興趣，低低在心中歎口氣，真是的，不要自顧自的下決定啊……誰知道蠱居在什麼鬼地方……
    之後曼兒隻好有意無意的向藍曦打聽。
    藍曦一臉震驚的望著她“你怎麼會對這個感興趣。”
    曼兒訕訕笑著說“就是聽名字覺著是個很厲害的地方。”真是蹩腳的爛借口。
    可藍曦還是向曼兒解釋了“蠱居就在雪潭的旁邊，雪潭是儲存稀罕草藥的地方，蠱居是儲藏稀罕蟲子的地方。”
    “哦哦……”曼兒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默默在心中記下了。”
    晚上，曼兒吹滅了燈躺在床上一直沒敢睡，總怕過了時間。大概快到子時的時候披上外衣出去了，夜風很清爽，可她覺著頭疼。
    曼兒如約而至，或者說她走到蠱居前的時候還不到子時，可是蠱王已經拄著手杖等在那裏了。曼兒疾步上前，想著先道個歉吧，還不待她開口，蠱王便沉幽幽的說了句“跟我來。”
    最後停步的地方是雪潭……曼兒猜的。股股白煙騰起，看不清地下有什麼東西，冷風嗖嗖，和她在悟都時的感覺一樣。
    “跳下去。”蠱王對她說。
    “……什麼……”她……是不是聽錯了……還是聽漏了……
    “跳下去。”蠱王又重複了一遍。
    曼兒難以置信的望著她。蠱王真的想要她這剛剛退燒的人，再次跳進這害她現在還頭昏腦脹的冰潭中嗎……開玩笑吧……
    蠱王平靜的回視著她。
    曼兒心頭一顫。這個人……是認真的。
    “那個……”
    蠱王依舊神色冷淡的瞥她一眼，沒多說話，拎起她便向池子跳去。
    曼兒被嚇呆了，她想大喊住手，可是寒氣已經沒過了膝蓋。事到如今最明智的選擇就是閉上嘴。曼兒深吸一口氣，認命的迎接了下一瞬冰水刺骨的酥痛感。
    當曼兒渾身濕漉漉的被蠱王拖上岸時，她覺著自己簡直要死了。雖說是做了準備，沒像前兩回灌進那麼多水，可是……本就被寒氣激的連呼吸都痛的肺髒如今死死悶在胸腔裏，脹脹的。曼兒輕咳幾聲，從鼻尖到胃裏，像是被一片烈火燒過似的。
    “這兒還認得嗎？”蠱王那不屑的眼神就像在嘲笑她沒出息一樣。
    曼兒不敢狡辯，怕水是她的硬傷，或許是因為小時候被鎖在劍塚裏留下了陰影。她四下打量一番，紅色漆柱，金蓮天井，略略褪色的旋子彩畫……這不是……“孤鳳樓……”嗎……
    “沒錯，這兒便是孤鳳樓。”蠱王嚴肅的目光讓她心生畏懼。
    如此說來，她又回到了悟都。
    “你應該聽說了吧，我要收你為徒。”
    曼兒僵硬的點點頭。雖然正合我意，可是你看著似乎不怎麼開心啊……
    “想知道為什麼嗎？”蠱王說話的時候目光是流連在濃鬱的霧氣中的，似乎根本沒想得到曼兒的回答，清了清嗓子自顧自的說“因為蠱園的始祖是從悟都的孤鳳樓中參悟了人生，離開悟都後她便創立了蠱園，所以後世凡是能從這兒走出來的人都被視為蠱園的有緣人。”然後她曆盡滄桑的目光便定格在了曼兒的身上“蠱園的有緣人有權利留下來。”
    “那靈……”
    蠱王突然低低的歎口氣“不給也罷。”
    然後抬手指向孤鳳樓前麵的寒潭“這裏是睡港灣。你進悟都的時候，在竹林後見過一潭清水嗎？”
    曼兒點點頭。那潭水，印象還蠻深，明明是活水，卻沒有水草，也沒有遊魚。
    “那裏是醒港，是覺醒之港。而這裏，是使人平心靜氣之港，叫睡港。”
    “好奇特的名字。”
    “據說這悟都是凡人心靈的入口出口，能自己走入走出之人，他日必可羽化成仙。”末了，蠱王突然輕笑一聲“不過我想你已經不需要了。”
    那是曼兒自打這次醒來後第一次見她笑，淡淡的笑紋疊加在她皺痕密布的臉上，看著格外慈祥。
    沒錯，她已不需要了，羽人的血留在身體中，她早已不是單純作為人類而存在了。
    孤鳳樓上空繁星閃爍，水潭四野螢蟲恍惚。
    蠱王繼續語氣悠然的說“據說初次走入悟都的人可以在孤鳳樓上看到至愛之人。”
    睡港的風掠上岸來，涼幽幽的，吹的星火欲絕。
    “我知道……”曼兒清淺的笑了“您對我說了那麼多，唯獨這句話我深信不疑。”
    見到了，確實是，見到了。
    蠱王望著她微微有些失神，就像看到了二十年前的夏久曼一樣，那份對心中怡然之人的執著，相似的令人心痛。蠱王低低歎口氣“其實睡港有兩個。”
    “兩個是指……”
    “悟都的入口雖然隻有一個，可是出口卻有兩個。”
    曼兒難以置信的張大了雙眼“這裏有兩個出口？”
    “是，另一個出口可以到達械塚。”末了。蠱王突然語氣黯然的加了句“或許那邊才是你的至親。”
    那輕若歎息的喃呢在曼兒聽來卻格外清明。
    至親是……“什麼意思？”
    “若是有緣，你會知道的。”蠱王並未直接回答，隻是意味深長的笑了。
    她本就不耀眼的笑容夾在歲月留下的皺紋中，深深的，沉鬱如陰霾。
    半晌的沉默，曼兒搓了搓胳膊，她覺著冷。
    蠱王瞟她一眼“回去了。”
    “嗯。”曼兒點點頭，蠱王卻轉頭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盯著她“你還在等什麼？”
    “咦？”曼兒不解，不是說……要回去了嗎？
    蠱王不耐的提起手杖指指眼前白霧四起的睡港“跳下去。”
    “什麼！？”曼兒難以置信的瞪大雙眼，一大群烏鴉“呱呱”的嘹亮叫著從她頭頂優雅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