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第十章死偶
    曼兒不知魑魅魍魎的衣服是用什麼材料做成的，鍍著光，卻也影著光，四個人昏暗不明的靜靜站在蠱王身後如雕塑般，再加上形貌猙獰的麵繪，曼兒打心底裏覺著恐怖。
    “你帶我來這兒幹什麼？”曼兒站起身來，冷冷掃視她們一眼，畢竟在九天宮中呆了這麼多年，故作威儀什麼她還是會的。可是渾身的骨頭卻不爭氣的“卡啦卡啦”直響，一陣陣鑽心的痛火辣辣的燒著神經，即使她努力忍住了，額角漸漸滲出的細密汗珠還是暴露了她此時的狼狽。她不敢想象自己究竟是從多高的瀑布上掉下來，不過她很慶幸自己現在還活著。
    “參觀。”蠱王用手杖重重敲敲地麵，嗬嗬的笑了幾聲。整個鬼儡室中久久回蕩著“咚咚”的敲擊聲，她的表情依舊慈祥，曼兒卻不知為何突然會想到笑麵虎。
    曼兒蹙著眉看她。
    “如果你需要，我們會訂立契約。”最後四個字被加了重音，曼兒聽的格外清明。
    “訂立契約？”
    她不禁微微蹙眉。
    “我想你也知道了……”蠱王輕咳兩聲清了清嗓子“上次的蠱亂，就是你母親離世的那一次，這裏從人到昆蟲幾乎全部被毀滅了。”她故意壓低了聲音，讓本就蒼老的聲音顯的更加沉鬱“為了限製弟子的力量，現在每個入園的人都必須和我訂立契約。”她抬起眼睛認真的望著曼兒，四目相對，曼兒被那雙久經歲月侵蝕的灰黃眼珠眼珠嚇了一跳。
    末了，蠱王又補充一句“不過不同的是她們在蠱園中舉行儀式，而你是在我的鬼儡室中。”
    “為什麼？”
    “因為你母親。”
    曼兒的自傲被凍僵了，輕輕一敲，“噼裏啪啦”的碎了一地。又是……夏久曼。她突然覺著憤怒。
    為什麼不論是羽人還是蠱王總是不停的不停的念著那個明明已經死了二十多年的女人。
    曼兒一挑柳眉，玉指指向了牆壁上滿當當的架子“那這些娃娃是為了什麼？”
    “為了和我一起完成這道蠱術。”魑遞給蠱王一個嶄新的娃娃，蠱王接過來，枯柴似的手指緩緩摩挲過娃娃緊致的線團腦袋。
    曼兒久久望著她，沒說一個字。更準確的說，她不知該作何反應。這裏的一切，用常理是無法讀破的。
    “你不問問嗎？”蠱王一步步向她走來。
    曼兒依舊眉頭緊蹙望著她不說一個字。
    蠱王是聰明狡猾無比的，可是曼兒也不傻。蠱王說的每句話，問的每個問題，從始至終都是在試探她。百蟲宴是，蟲居是，鬼儡室是，如今，也是。
    “儡蠱。”蠱王似乎看出了曼兒的顧忌，沒再問下去，慈眉善目的笑著自己回答了。
    “那是什麼？”
    “是你的決心。”蠱王嗬嗬的笑著“學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學蠱是要付出代價的。”然後將手中的巫毒娃娃舉到曼兒眼前“如果這個蠱術一旦完成了，你的生命將和它息息相關。
    “也就是說……”
    “沒錯，若是這個娃娃被毀滅了，你會死。”蠱王的眼神認真的讓人心生寒意。
    她言語中的含義再明白不過——背叛等於死亡。而且是絲毫無力反抗的死亡。
    “這是要進入蠱園的每個人的必經之路。”蠱王拉起曼兒的手，將巫毒娃娃輕放在她掌心“你自己選擇。”
    曼兒接住了。仔細打量一番，娃娃是用線團精細纏繞而成的，縱橫交錯著線痕的麵龐上帶著詭異的笑容，那表情，似不屑，似嘲笑。
    曼兒精致的琉璃眸微微一寒“我要怎麼做？”她的身子站的挺直，仿佛與整個世界對立也無所畏懼的姿態堅利沉如玄鐵，空茫的琉璃眸似夜似海似不融的千年寒冰。
    蠱王微微震驚的望著她“你可想清楚了。”
    曼兒點點頭。有些很早便下定決心的事情，本就無需多言。
    蠱王一轉神色，方才的慈眉善目瞬間不見了，用暗沉的聲音一字一字說“用你的血染紅它。”
    曼兒用牙咬去咬手指，很疼，連著胳膊上的神經都在抽搐。蠱王遞給她一根粗針。曼兒任性的瞅一眼，沒有接。齒尖一用力，生生咬下一塊肉來，渾圓的血水一滴滴凝結，然後如泉般汩汩外流。曼兒感到了自己的心跳，從左胸腔傳到指尖，一下一下震的傷口生疼，可是她咬咬牙，到底沒有表現出來。用力的壓著手指，小心翼翼讓血珠落在娃娃臉上，精致的小人臉霎時被血染的通紅。
    潔白的小人越來越紅豔，就像是有汩汩生命的氣息被源源不斷的注入它身體裏一樣。直到最後小人變成了血人。
    曼兒將被染色的娃娃交個蠱王。
    蠱王接過後將它放入魍手中的銀盆。魍便將它固定在屋子中央的銀架上，魅拿來了滾燙的開水，騰騰的冒著白霧，“嘩啦”一下倒在了娃娃身上。
    魑魅魍魎分別站在東南西北四個方向，蠱王站在中央。隻見她閉上眼睛張開雙手開始嘰裏咕嚕的念叨著些什麼曼兒聽不懂的語言。
    蠱王的雙手開始緩緩向上抬，鬼儡室四周的紅色火焰開始忽明忽暗的閃爍。無數巫毒娃娃在搖曳的火光中變的更加幽魅，曼兒哽了哽喉嚨，她覺著心裏發毛。
    隨著時間的推移，睡在銀盆中的娃娃開始緩緩向上飄。就在娃娃的雙目開始暗暗發光的時候，娃娃突然四肢一軟，隻聽“撲通”一聲，娃娃重重落回了銀盆中，滾燙的水花濺的四處都是，魑魅魍魎驟然瞪大雙眼，蠱王也驚住了，所有人都是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曼兒不明所以。
    蠱王的表情很快恢複如常，掃視魑魅魍魎一眼，沉著聲音道“再來一次。”
    魑魅魍魎點點頭。
    一切又重新開始，忽閃的紅火，漸漸騰起的銀盆中的娃娃……可是令人沒有想到的是……這一次巫毒娃娃才剛剛脫離水麵便掉進了水中。
    蠱王的臉色很難看，她低著頭，陰森森的對魑魅魍魎道一句“你們都下去吧。”
    她們似乎看出了事情並不簡單，聽話的退下了。
    蠱王伸手將娃娃從水裏撈出來，曼兒遠遠望著她都覺著燙。娃娃身上染著的血水被洗掉了不少。蠱王一步步向曼兒走來冷冷的掃視她一眼“救你的是什麼人？”那語氣，像是在質問。
    曼兒被她的表情嚇到了，大腦一短路，竟變的吱唔起來“羽人……言初……”
    蠱王沉吟了片刻，突然眯起眼“那孩子，我記得，是飛翔國的王子吧。”
    “……羽人他……確實這麼說過。”羽人在講起自己童年經曆的時候，的確提到了飛翔國、王位還有哥哥……
    蠱王將濕漉漉的人偶遞給曼兒“我無法帶走你的靈。”
    “靈是什麼？”曼兒瞅著那娃娃，滿臉被開水化開的斑駁血跡，很醜，不過還是接過了。
    “就是在這契約中能將你的生命和這個娃娃聯係在一起的東西。”然後又補充一句“我以前從來沒有失手過。”
    曼兒不可思議的望著蠱王“為什麼？”
    蠱王的目光依舊冰冷，神色很是不滿“那要看他給你吃過什麼。”
    曼兒難以理解的望著她。
    “比如什麼一般人無法碰的東西。”
    曼兒沉吟了片刻，琉璃眸中忽的劃過一道光彩，可是很快又黯淡下去了，用低如夢囈的聲音喃呢一句“血……”
    “什麼？”蠱王皺眉。
    曼兒仰起一雙清澈的眸子認真的望著她“羽人給我喝過他的血。”
    蠱王一愣，滿眼難以置信“仙血！？”
    曼兒微微垂頭，黛色發絲飄然散落，看不清她的表情“曼兒是喝著羽人的仙血長大的……”
    蠱王靜靜望著她沉默了片刻，突然背過身去“我無法拿走你的靈。”然後步履緩緩的拉開了距離，曼兒遠望她，突然覺著她那微微佝僂的身影竟然無比偉岸“我無法接納你。即使你是……”蠱王微微頓了片刻，依舊沒有回頭“夏久曼的女兒。”
    “蠱王！”
    “離開這裏吧。”
    “可是……”
    “可是你已經不適合這裏了！”蠱王驟然提高音調。
    曼兒怔住了，回過神來，張張口，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半晌，蠱王用帶著幾分遺憾的語氣說了句“雖然你出生在這裏。”
    蠱王言語中的拒絕之意再明白不過。
    曼兒捏著娃娃的手指微微用力了，有水被擠出來，帶著些紅色的血，扭曲的劃過她潔白如玉的手“我……知道了……。”
    “謝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