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第六章百蟲宴
    第二天曼兒很早便醒來了。
    抻抻胳膊，披上衣服下床。昨晚睡的出奇的好。
    苗疆特有的潮濕和暖熱讓曼兒有種說不出的安心感。
    屋裏的梳妝台是銅質的，灰黃的金屬邊雕刻著幾條蛇一圈圈纏繞的圖案，每條都是栩栩如生。雖然它們吐著信子的模樣很靈異，可是曼兒並不覺著害怕。
    坐在楠木製成的八角椅上，玉指輕拾起檀木梳，香木齒溫柔劃過黛色的發絲，曼兒望著鏡子中那美麗的麵龐微微愣了一瞬。
    自打離開九天宮後，有段時間沒這麼看過自己了，險些認不出來。眉如翠羽，齒如含貝，肌如白雪……
    琉璃眸中忽的劃過一絲笑意。終於，到這裏了。
    這個羽人曾經遇見夏久曼的地方……這個山間空氣清新，林間鬆濤陣陣，深穀下溪流潺潺，花香四溢的地方。
    “吱呀”一聲屋門突然被推開了。曼兒微微一驚，回過神時，來者正一步步向她走近，是藍曦。
    藍曦是如今蠱王格外寵愛的十二位首席弟子之一。一雙秋波美目，腰如束素，身姿婷婷，看上去不苟言笑，活脫脫一個冰雪美人，其實卻意外是個開朗的人。
    曼兒望著她一愣，這麼早，卻還是放下梳子莞爾笑了“姐姐怎麼來了？”
    藍曦纖細的手指溫柔捧起曼兒散落的長發“曼兒，你的頭發好漂亮。”
    曼兒回以她一彎淺笑“天生的。”不知為何她突然想起了琪雅。用她的話說，天生再好的胚子，後天若是不知珍惜，不知保養，終會被時間摧毀的。
    她想起來了。當年在九天宮的時候，為了延續美貌，衣食住行什麼的全部都有大卷大卷的明文規定。每頓食物吃什麼，吃多少，分幾口吃，每口咀嚼多少下；沐浴的時候何時入水，水溫多少，香薰如何配伍；走路的時候何種身姿，什麼步速的……統統都有規定。位越高者，要求越苛刻。當她坐上九天之子的尊位時，幾乎就是活在無數這樣金燦燦的條框下……
    想想當年自己最討厭的那些，如今被藍曦這麼一提，不知為何竟微微覺著懷念了。
    看著眼前人一臉羨慕的表情，微微張了張口，卻到底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盡是些往事，不提也罷。
    “是嗎”藍曦茶色眸子閃著明晃晃的光彩“真的好漂亮。”
    曼兒沒再說話，藍曦便徑自拿起桌上的木梳輕輕順下曼兒的長發。
    “啊，對了。”藍曦的手指突然一頓，透過鏡子，曼兒看到她一副想起什麼的表情“師父中午要設宴招待你，讓我來告訴一聲。”
    “謝謝姐姐，曼兒記住了。”
    “曼兒你真是好福氣，師父要用招待貴賓的方式招待你。”
    “招待貴賓的方式……”曼兒不解“是什麼？”
    藍曦卻神秘一笑“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曼兒是懷著無限忐忑的心情緩緩走進那扇雕滿奇蟲的大門的。
    沒進來時，曼兒以為這裏隻是間普通的竹屋，進來後才知道自己錯的多麼離譜。屋子裏陰沉的可怕，牆麵是石製的，不僅透不進風來，甚至連丁點光也透不進來。
    屋內一張大圓桌前已經聚滿了人。桌前一共十三人，蠱王和她的十二位弟子。加上何嘉曼，一共十四個。另有四位身著藍色苗衣的女子安靜站在屋子四角。曼兒四下環視一圈，牆上掛著的盡是些她從未見過的蟲草標本。從屋頂垂下一展碩大的銀燈，金屬圈上精致的撐起十支燭台，幽幽火苗是紫色的。右側有一條窄窄的樓梯向下通去……
    “砰”的一聲響大門突然被關上了。
    曼兒心頭微顫。怎麼說呢，總覺著氣氛怪怪的。
    “曼兒，來這坐。”蠱王衝著曼兒招招手，曼兒聽話的走到她身邊。垂手立在一旁的一位苗衣女子麵帶笑容的為她拉開了座椅。椅子的腿是四隻黑色蜈蚣的形狀，打著圈的扶手則是蠍尾的模樣。
    曼兒覺著恐怖，遲疑了片刻，不過在眾人焦聚的目光中還是靜靜坐下了。
    蠱王瞄了眼給曼兒拉開座椅的苗衣女子說“她是魅。”然後又看了眼屋角的其餘三位女子“從東起分別是魑、魍、魎。”
    “魑魅魍魎？”曼兒不由自主的脫口而出。怎麼會有人起這樣的名字。不過看著這陰氣騰騰的屋子，突然又不覺著奇怪了。
    蠱王慈祥的笑笑“是，她們是四胞胎。”
    四胞胎，還真是罕見。曼兒仔細打量她們一番，魑魅魍魎果真長的很像，而且衣著乍一看也是相同的。仔細瞅瞅，她們白襟上的血色刺繡卻是不一樣的。魑是辟邪，魅是馬麵，魍是牛頭，魎是夜叉。
    突然從窄窄的樓梯那邊傳來聲音，曼兒轉目望去，有人上來，交給魑一個托盤然後便消失了。
    魑單手撐著托盤走過來，曼兒看到墨玉般的烏木中間有一盞雪白瓷盤。魑恭敬的將盤子放在圓桌上。曼兒好奇的打量一番盤子中的東西。她沒見過，是金黃色的，一顆顆像丸子，熱騰騰的冒著股股香氣。
    蠱王拾起象牙箸夾起一塊放入曼兒身前的小銀盤中“嚐嚐。”
    曼兒看看她，笑容溫柔，再看看盤子中金黃油亮的“丸子”，似乎不是什麼危險的東西，便沒有推脫吃掉了。
    “好吃嗎？”蠱王接著問。
    “嗯，不錯。”曼兒莞爾，細膩滑嫩，香酥可口，很美味，曼兒還想吃，拾起筷子準備夾“這是什麼？”
    不問還好，這一問……
    不遠處的魍小聲答了句“黃金知了！”
    曼兒唇角的笑意瞬間僵硬了，本來還想夾菜的筷子驟然一頓收了回來。在眾人觀察自己的目光中卻還是恢複了笑容“原來是知了啊，我說怎麼那麼香酥呢……”
    她琉璃眸中的笑意格外美麗，魑微微愣了愣。她們在這蠱園中已經服侍多年了，美女也算沒少見，可是像曼兒這樣氣質不凡的女子卻是從未遇見過。比起眾多學蠱的女子，她算不上妖媚，或者說不僅沒有妖媚，反而有種讓人無法褻瀆的威儀，仿佛不染世俗的仙子般讓人移不開視線。
    眾人跟著笑起來。沒人知道曼兒藏在桌下的手是微微顫抖的。什麼叫言不由衷，這就叫言不由衷。
    曼兒覺著頭皮發麻，恨不得現在就把剛才吃下肚的東西摳出來。
    魑興衝衝的解釋道“這道菜要先把知了用清水洗幹淨，再用鹽，料酒等調料閹一晚上，第二天將知了從背後劃開，加入肉餡，然後裹上雞蛋麵粉在熱熱的油中炸至金黃。”
    曼兒扯了扯幾乎僵成石頭的唇角“魑，你知道的真多。。”
    被誇獎的苗衣女子微微羞澀一笑“這可是百蟲宴中最出名的一道，我不過知道些皮毛罷了。”
    “百蟲宴……是什麼！？”曼兒驟然瞪大了雙眼，她萬萬不曾想到，藍曦口中所謂的蠱王招待貴賓的方式……竟然是……
    “沒錯啊，百、蟲、宴。”藍曦輕輕拍拍曼兒的肩一字一頓的說“就是用數百種蟲做成的盛宴啊。很難得吧，連苗寨的組長一生都未必能吃上一次呢。”
    “是……是嗎……”曼兒笑著的唇角有些抽搐。
    她有種吞下了一斤蒼蠅的感覺。
    第二道菜上來了。黑乎乎的一盤，看上去挺黏糊的，四周圍了一圈青菜。
    曼兒睜圓眼睛看著那盤菜，實在認不出來那是什麼，可是直覺告訴她，這個不能吃。
    蠱王突然夾起一筷子放在了曼兒的銀盤中。
    曼兒想說不要，可是看著蠱王一臉柔和的笑容，終是沒有說出口。
    “這是……什麼？”
    “清蒸水蛭。”不知何時魅站在了她的身後。
    跟隨羽人這麼久了，再如何她的警覺性也一向是很強的，可是這女子靠近她時她竟然沒有感覺到分毫。曼兒蹙眉，瞟了她一眼。她卻隻是淺淺的笑。
    “快嚐嚐。”另一邊的藍曦已經開始催促“這可是我最喜歡的一道菜了。”
    視線再度回到盤子中那黑乎乎黏糊糊的水蛭上，曼兒覺著自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看看身邊滿眼向往的藍曦“要不姐姐先吃。”
    藍曦瞅了蠱王一眼，表情似是有所忌憚，莞爾一笑“等曼兒吃完了我再吃。”
    曼兒最終推脫不過那十三雙緊盯著自己的眼睛，拿起筷子閉上眼一咬牙吃掉了。曼兒覺著坐在這間屋子中的自己就像刀俎上的魚肉一樣。
    水蛭滑嫩的質感帶著清香味劃過舌苔，味道並沒有想象中那樣惡心，可是她還是覺著難受。
    接著第三盤、第四盤第五盤……一道道菜被端上來，曼兒下意識的攥緊了手中的筷子。
    這些，真的要吃嗎……
    爆炒蚯蚓、焗蝸牛、螞蟻上樹、炒蜂蛹、紅燒螞蝗、蜈蚣拌絲、蝗蟲小炒、幹煸僵蠶、鐵板壁虎、蔥油白樹蟲、豆蟲羹、醉蜘蛛……
    她覺的自己要瘋了。
    “請問……”曼兒訕訕的衝蠱王一笑“有水嗎？”
    一旁的魅燦爛一笑“有，當然有，飲品馬上就來。”
    曼兒在心中長長吐口氣，看樣子，這頓飯自己隻喝水就好了。
    不一會兒樓下人交給魅一盞托盤，托盤上隻有兩個杯子。魅向曼兒走來，溫柔一笑“選一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