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姐姐五年前抱病休養後，我便繼承了她大祭司長的職位，主掌安讚拉大陸的神祇。我的工作單調簡單，按照我王的說法，我不過是為了安定人心而存在，在長老會議上，我壓根兒沒有什麼發言的權利。
    雨月中旬，那個慵懶的王者斜倚在鑲嵌著湛藍珠寶的王座上，斜睨著座下議事的長老們，仿佛不屑於他們討論的任何一個問題。一個漂亮的仕女跪在他麵前，小心翼翼給他修剪指甲，連呼吸都盡量放輕緩，怕觸了這男人的黴頭。
    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暴君竟然仁慈地將當年差點推翻自己王權的叛逆者留了下來，將他鎖在自己的萬千宮群之下，讓他憤恨地看著這坐擁天下懷納八方的美事兒。
    雨越來越大，整個天被灰色的雲層包裹著，緩緩騰起一層薄薄的水霧。我盯著蒂亞爾被囚禁的廣場出了神，連會議結束了都不知道。
    “七月，還不走？”
    我掃了一眼突然擋在我麵前的男人，說道，“你們都討論了些什麼？”
    男人個子不高，長得清秀，比我好看多了。
    “征稅的事情。”
    “……”我苦笑著起身與他並肩朝大殿外走去，“真諷刺，上個月我才以神的名義發誓不再增收賦稅。”
    男人哈哈大笑起來，道，“你啊，發誓前怎麼也不問問神財政是否吃緊呢。”
    這男人的劉海兒長的快遮住了眼睛，讓人忍不住想往他臉上吹口氣，“和我有什麼關係呢，即便征稅，祭司也不用掏一個字兒。”
    千裏長階，一直從大殿口延伸到了那個寫滿符咒的廣場上，這漫漫水簾中，仿佛看不到盡頭的黃泉路似的。
    “好了，我隻能送你到這裏，我還得回去服侍王。”
    男人說著微微一笑，後退半步單膝跪在我麵前，輕聲道，“願神保佑你。”
    我的隨從撐起傘，也道了一聲，“多謝八露內侍長。告辭。”
    走了幾步，我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八露還在看著我，便向他揮揮手，大聲喊道，“你回去吧，我開玩笑的，其實我每個月都按時納稅的！”
    八露咧嘴笑的特別好看，雨太大了，淹沒了他的聲音。
    路過廣場的時候，我停下腳步，因為我看到幾個調皮的小男孩兒在撿石頭砸蒂亞爾，嘴裏罵著怪物，惡魔，大壞蛋什麼的。隨從小點輕聲道，“大祭司，咱們早些回去吧，雨大了。”
    腳步不受控製一樣，我朝那方走近了些。石頭砸在蒂亞爾鋼鐵般的身上連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或許他被囚禁的時間太久了，已經被堅石同化，感覺不到疼痛與燒灼。
    那在雨中玩的瘋瘋癲癲的孩子們見我走近，呼啦啦跑遠了。
    “大祭司，再走近就是禁區了。”
    小點是個心思縝密恪守陳規的好孩子，聽了她的話，我知道自己不能再走近了。
    火月，驕陽炙烤著大地。霜月，大地沁出的淚水結成晶。花月，藤蔓在腳下行走出生命的軌跡。木月，風的演奏仍舊輕盈而明快。雪月，蒼白的塗料傾倒而出。而這雨月，耳邊敲響的旋律是大地的心跳聲。十年，漫長的可以風化戰亂留下的疼痛，十年，卻又短暫的不足以懲戒這個固執的背叛者。
    “他為什麼不肯認罪呢？”
    小點仿佛永遠不會有過多的疑惑，聽到我喃喃自語，她總是能麵無表情很快地給我答案，“大祭司，神明還沒有給出裁決。”
    那一頭，很少有動靜的蒂亞爾好像聽到了我們的聲音，微微睜開了眼睛，那鷹隼般的眼神有著致命的殺傷力，我身邊的小點趕緊低下頭去，怕被這看多血腥殺戮的雙眼傷害了自己。
    好朋友八露曾經說過，隻要大祭司長一聲號召，就會有無數的，千千萬萬的人民為她送死。十年前的戰爭中，一共死了數百位大祭司長，她們不肯聽從王的旨意征召人民上戰場殺敵，直到姐姐繼任，才得以讓這場戰爭在數百萬人的死亡中結束。大祭司才是殺人千萬的怪物。
    “大祭司長！”
    小點很少尖叫，我心裏一驚，隻見我不知不覺竟然踏入了禁區裏，而小點站在不遠處，露出驚恐萬分的眼神。
    我看向蒂亞爾，他正帶著怪異的冷笑。
    我在向蒂亞爾一步步走近，讓我想起了五年前的繼任儀式，萬眾跪伏在我的腳下，他們痛哭流涕，他們充滿喜悅，我的存在讓他們的信仰得以繼續。我是神明挑選出來守護他們的人，可他們不知道，我也是神明的劊子手。
    蒂亞爾像座大山佇立在我麵前，他身體的熱度讓雨水騰起了熱氣，他還活著。
    “符咒對你沒用。”
    蒂亞爾的聲音低沉沙啞，像是自語，亦如疑問。是啊，這裏的符咒當然對我無用，我和姐姐有一樣的血脈，她下的符咒自然不會傷害我。
    “我進來看看你是不是死了。”
    蒂亞爾輕蔑地說，“我是戰神，戰神不會死。”
    “可戰神會失敗。”
    “一切尚未結束。”
    我笑了聲，道，“真想看看你還能掀起什麼風浪。”
    蒂亞爾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