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平生誤:清濁難辨,情與江山 二十.君君臣臣山河恨,悲悲切切生死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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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
汴京城的道路上空無一人,隻是偶爾有從雲間流瀉幾許的微弱月光,照在風中簌簌抖動的樹上,隨即又暗沉一片了。
一群禦醫神情凝重地乘馬車來到吏部天官府,這個時辰被南清宮近侍召來,除了清夢被擾的煩躁外,更多的是擔憂,心知這位病患必然病得非同小可,若是治不好定會惹得那位八賢君遷怒。
這一群人匆匆地來到寇準臥房門前,都不願多言。為首的一位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吱呀一聲劃破了寂靜,隨即一切又歸於岑寂了。
一室明晃晃的燈火中,一個落寞的身形地坐在床邊,一雙手緊緊地握著床上那人的手,那種姿態仿佛已經凝固了很久,很久,仿佛執著地相信這樣就可以讓死亡望而卻步。明黃色的燈火在他麵容上勾勒出憂傷的輪廓,一雙鳳眼默默地望著床上躺著的那人,眼下是一抹沉沉的陰影。
“微臣叩見八王千歲。”禦醫們有些心驚地跪了一地。
床邊那人好像是從沉思中猛然驚醒,有些驚訝地轉過頭來,壯著膽子抬起頭的禦醫才發現他的眼中盡是血絲,眼裏的哀慟曆曆分明,麵上的淚痕在燈火照耀下隱隱可見。
“平身。”那平日清朗的聲音仿佛老了二十歲,沉痛得像是會滴出淚水。“你們都來診視寇天官罷,一定要救活他,若有差池,本王……”最後幾個字哽咽在喉嚨裏,再沒有力量和勇氣講出來。
“遵旨。”禦醫們小心翼翼地圍到寇準床邊,為他把脈,診視傷情,又竊竊私語一番。八王隻是緊緊地握著寇準的一隻手,失魂落魄地坐在一旁看著。良久,一名禦醫壯起膽子緩緩問道:“敢問千歲,您可知寇大人是被何物所傷?”
仰起頭,一雙鳳目緩緩閉上,“金鐧,”聲音中的悔與痛那麼分明,令人幾乎不忍聽。
禦醫們麵麵相覷,眼中都劃過一道驚詫,無人敢發一言。
許久,才又聲音微顫地問道:“他傷勢如何?”
一片令人難以忍受的沉默,少頃,有一名禦醫低著頭戰戰兢兢地言道:“寇大人傷及肺腑,失血過多,更加以急怒急痛攻心,又原本體質虛弱……隻能……”
“隻能如何?”
“隻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那雙鳳目忽然睜開,眼中的驚悲漸漸換成了決絕,“就算天命要他離開,本王也要與天命抗爭,要他活著,他一定要活著……你們無論如何要救活他,否則本王……”八王一手攥得緊緊的重重砸在床沿,驚得所有的禦醫又跪了一地,汗流浹背。
“臣等必當竭盡全力!”
八王微微抬起頭用鳳眼掃了地上的禦醫一眼,揮了揮手,“你們都起來罷。”隨即仿佛再也不堪重負似的,又低下頭去,隻剩緊緊地握著躺著那人微凉的雙手,也許也隻剩這一件能為他做的事情。
禦醫們神色匆匆地在房裏來來往往,上藥,煎藥,喂藥,而八王隻是默默地看著,仿佛魂魄出竅了一般,再也不會被這世間的舉動驚擾。
不覺間,幾縷天光照進依舊燈火通明的房間,窗外已是一片晨光熹微。遠處也開始隱隱響起車馬的喧嘩。
天亮了,這一夜,交錯了太多驚詫、憤怒、恐懼、悲痛,顯得那麼不真實,如同夢魘。一生的情緒和淚水仿佛都在這一夜用盡了,這一夜也恍如一生那麼長久難熬。夢魘般的一夜過去,隻是人卻還沒有從夢魘中醒來。
天亮了,這世上最不可思議的事情莫過於,明明以為已經山陵崩天地合,但光陰竟然會依舊自顧自地流逝著,第二天的朝陽依舊會自顧自地升起懸在天際,世上的人們依舊會自顧自地熙熙攘攘,自顧自地愛憎悲喜,全然不知在千裏之外抑或是咫尺之遙,有人曆經了怎樣的撕心裂肺,怎樣的魄散魂飛。
天亮了,忙碌了一夜的禦醫逐次退下,到一旁的房中休息,等著看服藥後的情況,隻有八王依舊默默地坐在床邊握著寇準的手,這個姿勢他已經保持了幾個時辰,也許,是要保持一生那樣長久。
天亮了,澄明的天光照到依舊緊緊相扣的十指上,可以看清那有些透明的肌膚,才發現手指相交的地方已經握得有些泛青。晨光照得房中已有些暖意,褪去秋夜滯重的濕凉,隻是那人的手,握了一夜之後,依然是人散後茶水般的微凉。
天亮了,清亮的晨光照到枯坐的那人落寞的麵龐上,麵上的淚痕早已幹透,隻剩一雙鳳目籠上濃重的陰影,雙唇的線條也勾勒出淒然。仿佛無法忍受耀眼的光亮似的,他又閉上雙目。一旁近侍過來,小心翼翼地說到:“王爺,您一夜未眠了,還是先休息一下吧。”他卻隻是揮揮手讓近侍離開,依舊默默地坐著。
看了一夜眼前人這個樣子,心中的驚恐漸漸退去,剩下的是酸楚的潮水,一層層湧上,一層層將呼吸也淹沒。
有些發僵的嘴角忽地泛上一絲淡淡的苦笑,第一次陪他這麼久,第一次這麼緊緊地握著他的手,沒想到竟是這樣,但隻是轉瞬間,淡淡的苦笑又化在一臉的悲傷裏。
午時了,有宮中太監奉太宗旨意來詢問八王和寇準為何雙雙沒有上朝,也隻被他一句“都病了,要長休”答了回去,因為實在不知從何說起。上朝也仿佛已經是很遙遠的事了,想起第一次見到他也是在上朝時,那時的他那麼超軼絕塵,那麼風神秀逸,恍然是從天上降落的一般,令自己的心也不由怦然一動。可現在,他隻是那麼安詳地靜靜躺在這裏,那麼決絕地闔著眼眸,仿佛下定決心要將一切煩擾都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