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平生誤:清濁難辨,情與江山 十七.醒醉心事皆難消,平地忽起風波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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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仲,飲酒嗎?”良久,八王忽地問了一句。
寇準一怔,隨即笑意湧上唇邊,“好啊。”
“好,今日必要大醉方休,將一切煩擾都忘懷!”八王大笑,朱唇銀齒在天光下隱隱閃著潤澤的光輝。
早有侍衛恭敬地端上兩把烏銀酒壺,還有兩隻精巧的鏨金鏤花酒盞。
寇準品了一小口,抬頭微笑道:“是那日重陽宮宴上的菊花酒。”
“嗯,知道你喜歡,我從宮中帶來的。”
“多謝,不過你知道我不善飲酒,可不要把我灌醉了。”
“你平日那麼矜持,從未見過你醉態,今日一定要看你大醉酩酊之狀。”八王鳳眼中皆是掩藏不住的戲謔笑意。
“哼,休想。”
“算了,那我可就先飲了,這第一盞,敬清風明月,高山流水,正因這天地之大美,你我才能於此心曠神怡,把盞言歡。”八王舉盞向四周一揮,隨即掩麵飲下。
“好,這第二盞,敬大宋萬裏錦繡河山,願天下海清河晏,歲月清好永安。”寇準舉盞傾了一半與腳下的土地,剩下一半亦是掩麵飲了。
“平仲太狡猾了。”
寇準微微一笑,“早說過我不能飲,這都不讓我嗎?”
“拿你沒辦法,好罷,這第三盞,敬一切為國為民,心憂天下之人。”說罷,八王舉盞與寇準一碰,二人相視一笑,各自飲下。
“這第四盞,敬一切高山流水,肝膽相照之人。”
……
幾巡酒後,兩人皆有些醉了,麵上泛起一抹秋霞,眼角的笑意卻是更濃了。
“平仲,作首詩罷。”八王眼中蕩漾著幾許醉意。
“也好,此情此景,倒是有些詩興,待我想想。”寇準緩緩起身,已是有些步履不穩,向晚的秋風吹得一襲月白長衣翩然飄舉,皎潔得恍如玉樹臨風前。寇準心下沉吟片刻,舉盞向天吟道:
“蟬噪木葉下,遠客忽驚秋。凝恨悲晚候,萬緒皆如抽。”
……
“離人秋情蕭然畢現,隻是太悲涼了些。”
……
“芳時同夢幻,急景如奔流。”
……
“年與時馳,萬千繁華也如眼前流水,瞬息而過罷。下麵呢?”
……
“念我何為者,年來生百憂。貧居負勝事,壯歲傷羈遊。臨民慚墨綬,垂釣思滄州。”
……
“鋪敘至此,幽情已盡,格調當是一揚了罷?”
……
“達則濟天下,窮當守一丘。胡能效時輩,靦冒隨沉浮?”
寇準吟罷,一揚手,將一盞酒盡數傾入湖中。哈哈一笑,跌坐於八王身邊,已是滿麵微醺。“醉了,再不能作了。”八王伸手輕輕攬了寇準靠在自己肩上,溫暖的重量壓在身上卻不覺沉重,幾乎可以感到寇準溫和的氣息拂在麵龐,那羽睫下永遠保持機敏警覺的眸子已是有些醉得迷離。
“德芳,不想……回去……”寇準呢喃,平日直諫決斷的氣勢此刻已蕩然無存。
“那就不回去……”八王輕輕擁著寇準,兩人相依默默坐在湖畔柔柔芳草之間,任憑露水打濕了絲綢的衣襟,沁得微微有些涼滑。飄零的木葉嫋嫋而下,間或落在周身,落了一地,卻怕驚擾了那人,不願伸手拂落,隻是醉目迷離地望著眼前的山色湖光。
若是一生長得如此,知已相伴,對酒當歌,清風朗照,高山流水,塵勞瑣事,盡數忘懷,遙襟甫暢,逸興遄飛……卻該多好……
隻是不知這陰晴莫測的朝堂上何時又再起風波……但既然兩下心意已明了,縱然再險惡的風波,也會攜手笑著麵對罷,那些猜忌疑雲,今生一定是會與我們隔絕的罷……
真能如此一生相依相伴,至誠至信,明心明意,該多好……
真的會吧……
真的嗎……
鬆柏間的朗照漸漸變成了細碎的返影,複照在白露泠泠的青苔上,清碧的湖色也漸漸換上粼粼的金色波光。風中的寒意漸漸重了起來,肌骨也感受到了那清沁的涼意。
隻覺肩上倚著的人微微顫抖了一下。
“平仲,已近黃昏了,回去罷,不要受涼了。”
寇準朦朦朧朧地答了聲好,便任憑八王扶他回到車上。
忽然一陣勁風掠過,吹得兩人步履都有些不穩,八王扶著寇準的手也鬆開了,兩人幾乎跌倒,寇準的酒也瞬間醒了一半……
山間飲罷醉扶歸,幾多崢嶸心間累,誰知一夕風波起,高山從此絕流水……
及上了車,寇準已有些支撐不住,倒頭睡下了,八王斜依在他身邊,也有些昏昏欲睡。不覺之間,車已行到吏部天官府門前,八王也未喚醒寇準,隻是和侍衛將他架到房中,自己安頓他睡下,看他一副沉醉酩酊,任人擺布的樣子,自己真是又好氣又好笑,恨不得捉弄他一下。但看他青絲披亂,星目迷離,皎潔如玉的麵龐上流丹飛霞的樣子,又有些不忍心,八王於是囑咐侍從好生照料,然後便起身回宮了。
才到南清宮中,八王略洗漱了下,覺得清醒了些,忽然想起寇準的琴還在車中,於是想到應該送回去,順便看看寇準現下如何了,便吩咐備車,又往吏部天官府而去。
此刻的汴京城,已是入夜了,晚來的秋風獵獵地在京城的通衢街巷中回響著,一鉤淡月籠罩在重重蒼雲間。小道上已是不見什麼行人,隻有迷離的樹影在地上搖晃著。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一聲聲,震得人有些心驚。
很快已經行至吏部天官府門前了,忽然隻見一個黑影鬼魅般地在門前一閃而過。
八王大驚,忙呼:“侍衛,將那人拿下,莫非是刺客?”
八王車前侍衛的矯健身形如飛鳥般翩然躍起,兩人暗影幾番追逐後,侍衛已將方才那人捉至八王麵前。
身邊的近侍早已提了宮燈上前照看,隻見地上跪的那人雙手被反剪在背後,氣喘籲籲的,胸膛劇烈起伏著,麵色鐵青,一派寧死不屈的神情。衣著是漢人服飾,眉目卻有幾分外族的模樣,竟有些像契丹人。
八王的心猛地向下一沉,劇烈的心跳幾乎令他無法呼吸,不會是,遼國刺客吧,平仲,平仲他……
腦海中嗡嗡的躁動一片,不敢再想下去……
“你是什麼人!對寇準做了什麼!說,不然殺了你!”
眼中滿是燃燒的火焰,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艱難吐出這番話,一手緊緊地握住胸前,不敢去多想會聽到什麼……
一片岑寂,急促的心跳那麼清晰可感,簡直要令耳朵無法忍受了……
忽地,麵前那人的嘴唇扭曲成一個奇怪的笑容,身體一歪,倒在了地上……口鼻滲出幾縷血絲……
八王不禁後退了幾步,幾乎踉蹌倒地。
怎麼會……這樣……
侍衛搶步上前扳過那人的臉驗看,片刻,說道:“王爺,此人已服毒自盡了。”
忽然腦中一道霹靂閃過,雷轟電掣一般……
這麼說,平仲,平仲他,會不會……已經……
猛地衝了出去,拚盡一身的氣力向那人在的地方奔跑,秋夜凜冽的寒風灌進口鼻,喉頭一絲血的甜腥味湧上,令他幾乎想吐,耳朵裏嗡嗡的響聲令他頭昏目眩的……
不可以,不可以這樣想,不會已經,沒有已經,世界上最可怕的兩個字莫過於已經……
“王爺,王爺!”
身後好像有人在叫,是在叫誰,與他毫無關聯,世上隻有一件事,就是跑到那人身邊,看他眼裏溫煦的笑……
“王爺!”
猛然間有什麼人重重地拉住了他,強大的衝擊令他幾乎倒地。
氣喘籲籲的侍衛緊緊拉住心神迷亂的八王,向他手中塞了一卷什麼。
“王爺,這是在方才那人身上搜出來的,請王爺務必先看過再進去。”侍衛神色凝重而堅決地說道。
明明離平仲的臥房已經很近了……
可侍衛緊緊地拉住他不讓他邁步向前……
微微顫抖著雙手展開那卷東西,借著宮燈風中搖曳的光一眼掃去……
仿佛空氣在那一瞬間凝固住了……
然後化作寒冰灌進肺腑,身體的每一處都湧上通徹的寒意……
昏黃的燈光在寒風中搖晃著,映得每個字都如晃動的魅影,那麼……不真實……可是……又那麼字字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