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似要把世界都撕裂一般。
    手邊是飛速掠過的雲霧，濕氣打在臉上，留下一陣刺痛與清涼。
    上升的趨勢很快就停止了，一瞬間，仿佛是真的站在雲端一般，天空就在頭頂，觸手可及。
    向下望去，是一望無際的平原和跌宕起伏的山脈，偶爾能看見藍色如緞帶一般的東西，那一定是大海的分支。
    然而，這樣的停頓是短暫的，很快，就像是坐雲霄飛車一樣急劇的下落讓童玖幾乎要暈厥。
    與之形成對應的，是另一人的淡然自若。
    “照這個情況的話，再有三次就能到目的地了吧。”
    狂風之下，言靉的聲音幾乎要被吹散，但是童玖還是清楚地聽到了那個數量詞。
    雙腳好不容易沾上陸地，言靉再一次結成了契約。
    『在此開辟出暢通的道路，契約成立。』
    “你就不能一次到嗎，再來一次我就死了，哇啊啊啊——”可憐的童玖還沒來得及申訴，就再一次被拖上了天。
    事實證明言靉的契約並不適合載人。
    到達了目的地以後，童玖蹲在路邊狂吐。
    “你也太沒用了吧，也不是很快啊。”言靉為自己開脫。
    童玖虛弱得無力反駁。
    火車都要開整整大半天的路程隻用了一個小時就到了，這還不叫快。
    一般的速度型契約者都有路程上的極限，短距離路程的移動速度確實可以達到僅次於光速的極限速度，但是那既無法延續，也無法持續。也就是說不能不斷地移動，也不能在很長的道路上一直保持這樣的移動。再加上契能的極限，事實上速度型契約者根本無法進行長途的行動。
    但是言靉明顯不一樣。她的契約與其說在移動，不如說是開辟出一條高速通道。
    童玖突然覺得其實言靉是可以一口氣到達的，可是卻分了那麼多次難道是故意耍他？
    事實上這確實是童玖想多了。
    言靉是可以一次到，但是她明顯不知道七月潭在哪裏，所以不得不一次次到半空中確認方位……
    如果童玖知道自己是因為這麼無聊的理由被一次次折磨的話一定會發瘋的，所以還是不要告訴他好了。
    啪嗒——
    有雨珠落到言靉的臉上。
    言靉抬起頭，便幸運地看見了學校安排的旅店的招牌。
    “Lucky～”
    ……
    “這家旅館意外地樸素呢。”摸著陳舊的木質扶手，言靉感歎道。
    今天一天見到了許許多多淳樸的東西呢。
    “不錯了吧，這麼個偏遠的地方，恐怕已經是高檔了的。”
    “你們回來了。”
    樓梯拐角處，不出意外地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言靉快步走過去，把小心翼翼拎了一路的袋子囂張地舉到穆辰赫眼前。
    “拿去，祝你失眠到十二點。”笑容燦爛。
    童玖悄悄看了一眼掛鍾，已經是十一點三刻了。
    “當然是早上十二點。”笑容更加燦爛。
    穆辰赫絲毫沒有被挑釁到，優雅地接過袋子。
    “辛苦了。”
    “不客氣。”
    視線的激烈碰撞幾乎要擦出火花。
    “其實你們兩個還真是意外地般配呢。”童玖一不小心就說出來了心聲。
    “哈啊？”
    “哈啊？”
    兩道銳利的目光毫不客氣地射來，於是被嚇出一身冷汗的童玖慌忙改口：“其，其實這是反語……”
    “哼。”
    “哼。”
    又是異口同聲。
    童玖扶額。
    “我剛才去調查了一下。”
    穆辰赫靠在過道的牆壁上，幽幽地開了口。
    這貨居然還會去調查？
    這是言靉和童玖共同的第一反應。
    這難道不是個就算調查了也不可能會說出來的貨嗎？
    這是言靉專屬的腦補。
    事實上是——
    穆辰赫一個人下了火車以後覺得口渴，就決定在小攤上買一個蘋果。
    買蘋果的少婦呆呆地看著穆大少爺毫不在意地扔出的一個金幣。
    “我要一個蘋果。”
    “您，您隻要一個嗎？”
    “是的。”
    “可是我沒有那麼多找錢……”
    “不用找了。”
    於是那少婦趕緊拿起一個最大的蘋果恭恭敬敬地雙手獻上，穆辰赫接來就啃，才啃到一半，七八個青年就從暗處圍了上來，領頭的手持一根象征身份的……打狗棒。
    “小少爺，很闊氣啊，借哥們幾個唄。”領頭的一開口，周圍就是一片哄笑聲。
    穆辰赫連看都沒看一眼，就仿佛被圍住的人不是自己一樣，一邊啃蘋果一邊向前走。
    眼看已經走到了領頭的麵前，穆辰赫都沒有停下的意思，就在兩人還相差幾厘米遠的時候，那頭領不滿被忽視的待遇，高高舉起了打狗棒。
    砰——
    他飛了出去。
    一百多公斤的壯漢就像是羽毛一樣飛了出去，撞上了一家賣麵粉的小攤，瞬間變成了一個雪人。
    於是穆辰赫麵前被硬生生地開出了一條路。
    原本找茬的小混混們都連連後退，而穆辰赫卻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繼續往前走。
    圍觀的人群中不知道是誰喊出了一聲——
    “契約者！”
    這一聲就像是扔到了水裏的石頭一樣，激起了巨大的漣漪。
    人群突然就沸騰了。
    “為什麼到現在還會有契約者來這裏。”
    “不是早就放棄了嗎……”
    “隻是一個小孩子，說不定是來玩的吧。”
    穆辰赫盡管有些莫名被圍觀，但還是維持著麵癱臉自顧自地走，然後衣角突然被拽住了。
    一隻小小的流浪貓，不對，是一個小蘿莉怯怯地開口：
    “您，您是……契約者嗎？”
    穆辰赫看了抱著一個破娃娃，就像是好幾天沒有洗過澡一樣髒兮兮又瘦得皮包骨頭的流浪貓，不對，是小蘿莉，善心大發地開了口：
    “你莫非是那家夥的同胞妹妹？”
    誒？
    小蘿莉呆滯。
    “沒什麼，就當作是禮物帶去好了。”穆大少爺啪地打了一個響指，一個小小的水球就出現在小蘿莉腳下。
    小蘿莉發現自己飄，不對，是被水球托著飛了起來。一陣微風拂過，小蘿莉害羞地捂住自己隻到膝蓋的裙子。
    人群再次沸騰了！
    “好煩啊……”穆大少爺矯情地揉了揉耳朵，又打了一個響指。
    一個足以籠罩兩個人的光係契約被結成，於是，一個頗有貴族氣質的少年和一隻小蘿莉就消失在了人群眼前。
    ……
    那家夥……指的是言靉。
    瞥了一樣好奇地玩弄水球的小蘿莉，穆辰赫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果然，各種意義上都很像。
    “哇……”玩夠了小水球，小蘿莉又把注意力集中到罩在外麵的透明的罩罩上，透過這層牆壁，可以清晰地看見周圍的環境，沒有人向他們投來注意的目光，但是人們會無意間繞開這個透明的屏障，哪怕它就在大路正當中移動。
    透過契約往外看，以一個居高臨下的旁觀者身份讓小蘿莉突然覺得自己熟悉的街道有些陌生。
    人們的看起來那麼不安，那麼慌亂。
    人們的神色匆匆，仿佛身後就有洪水猛獸。
    街道邊到處是討不到錢的乞丐和爛醉如泥的流浪漢，有些人走著走著就倒下了，沒有人去扶他們，這些人可能下一秒就會爬起來罵罵咧咧地繼續走，也可能再也不會起來了。
    這個小鎮，已經破敗不堪了。
    小小的手向外伸展，然後觸及到了一層無法突破的屏障。
    “大哥哥……你真的是契約者呀！”小蘿莉眉開眼笑地戳戳穆辰赫。
    然後那隻髒兮兮的小手毫不客氣地被拍掉了。
    小蘿莉有些委屈地看著自己被拍紅的小手，然後悶悶地開始自言自語：“哼，反正你也很快就會回去的，根本沒有人可以修好它。”
    已經有很多批的人抱著各種各樣的心態來到這個偏僻的小鎮上，想要修複那個支離破碎的守護結界，但是所有人都無功而返了。
    其實這裏的住民比任何人都希望它能快一點被修好，但是這個希望在最後一批人離開的時候破滅了。
    小蘿莉想起了這個小鎮曾經的美麗，也想起了很多很多難過的事。
    小嘴一癟，就開始掉金豆豆。
    “哇——你根本就修不好它，隻有冥王，隻有冥王才可以……”
    這次穆辰赫是真的愣了，那旁若無人的腳步終於停下了。
    “你，說，誰？”
    ……
    ——這就是這個世界費盡了千辛萬苦才終於得到穆大少爺關注的全過程。
    一扇們被推開。
    一隻洗白白的小蘿莉圍著一根拖到地上的浴巾從門裏探出了腦袋，看到穆辰赫的一瞬間立刻就笑開了花：
    “大哥哥我洗好了你要去嗎？”
    言靉和童玖都呆滯了一秒，然後做出了這輩子第一次的超完美配合。
    童玖一個健步衝到房間門口，蹲下身用自出生以來最柔和迷人的聲音對小蘿莉說：“小妹妹你不要怕，告訴哥哥你是怎麼到這裏來的，哥哥幫你報警哦。”
    言靉瘋了一般抓住穆辰赫的衣領不要命地搖。
    “你你你你，就算你再怎麼囂張都可以，但是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是絕對不能做的！”
    小蘿莉被眼下的情況弄得有些莫名，於是便實話實說：“我在街上遇到那個大哥哥，就被帶來了。”
    神啊！
    聽罷這句話的言靉瞬間智商歸零，揚起右手反手就扇了下去。
    當然，在半空中就被截住了。
    言靉想也不想，就抬起了左手。
    啪——
    於是從出生開始就沒有挨過打的穆大少爺終於被原因不明地扇了一耳光。
    這話聽起來真是蒼涼……
    意外的是穆辰赫居然沒有當場炸毛掀屋頂，隻是淡定地拂過臉上的紅痕，手指經過的地方，那紅腫便立刻消失了。
    穆辰赫挑眉：“我不和隨便動手打人的潑婦計較。”
    於是言靉炸毛了。
    “你這個犯罪者裝什麼高雅，變態幼齒控！”
    “盡管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不過那個的話，”穆辰赫回頭看了一眼還算看得過去的小蘿莉：“我以為是某人見不得人的同族姐妹才帶回來的。”
    誒？
    看著那眉眼確實和自己無比相像的小蘿莉，言靉就像是在原地被下了定身咒一樣，一動不動。
    不，不會吧……
    大腦中各種千回百轉，甚至想要回家一趟去問問的時候，言靉看見了穆辰赫眼底滿溢的笑意，以及已經笑趴下的童玖。
    炸毛，掀屋頂！
    ……什麼的當然做不到。
    在穆辰赫把小蘿莉趕回房間以後這一小段插曲才終於結束，言靉一個人在蹲在牆邊畫圈圈。
    被欺負了求安慰，被嘲笑了求反虐……
    “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們要先聽哪個。”
    穆辰赫的神色難得得正經起來。
    “如果你的壞消息是這次的考核其實是一個需要幾千塊契約石的無盡契約的，已經差不多猜到了。”童玖看了一眼短時間內明顯HP恢複不能的言靉，隻好自己開口。
    穆辰赫搖頭。
    “兩千六百零一塊契約石的上古契約，就記載來看是冥王時代的遺物，不可修複的神話。”
    “……但是，這是好消息。”
    各種被打擊到以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回血的言靉都瞬間清醒了過來。
    窗外突然就下起了暴雨，滂沱的大雨敲打在不同的地方，奏響一曲交響樂。
    言靉怔怔站起身。
    那壞消息是……
    走廊上沒有開燈，穆辰赫整個人都被包裹在黑暗裏，仿佛下一秒就會被吞噬一般，但就是在這極致的黑暗裏，言靉覺得他的雙眼明亮得仿佛要照亮整片天空，他嘴角上揚的弧度囂張得仿佛是睥睨的君王。
    那一瞬間她聽到了自己心髒的狂跳。
    “壞消息是……”
    電閃雷鳴。
    霹靂的巨響仿佛要遮掩穆辰赫的聲音。
    不，這是上天在為這狂妄歡呼。
    “我們來打破這個神話。”言靉的瞳孔裏仿佛要燃起火焰。
    “我們來打破冥王的神話。”穆辰赫笑得更加張揚。
    徹底被排除在外的童玖隻能扯扯嘴角，一邊哀歎著自己的不幸，一邊壓抑住心底的激動之情。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童玖回想起這個雨夜，還是不由得想，這兩隻，實在是天生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