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漠緩緩朝山頂走去，他記得腳下曾是一條上山的小路，路邊栽滿了梅花，那梅花終年盛放，花香清幽，有風吹過之時，梅林間花瓣就像雪一樣落下。
    他一步一步走著，仿佛走入了宿世的夢中。
    “你為何隻愛白梅？”
    “白梅清冷，像雪。”
    “漫山遍野的白，難道不嫌太過孤寂？”
    “有你在，又怎會孤寂？”
    是誰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述說過往點點滴滴？花香四浮的雪海裏，又是誰淡然一笑，情深婉轉？
    從踏上浮雲山的第一步起，烏漠就感到有無數的記憶迫不及待地想要重回他的身體。那些陌生卻又熟稔的情緒在他胸腔流轉，他的魂像是被牽引著，朝著那些早已忘卻的前塵一步步走去。
    “咦？倒是有人比我們到得早了。”夏玉傾輕笑道。
    林逸文聽到這句話登時便從夢中醒回神來，就見不遠處正站著兩個人，一人全身素黑頭紗遮麵，另一人則是百色雲錦如花般嬌豔。
    “又是你。”烏漠看著諸葛笑語氣不善地說道。這個鵝黃衣衫的少年也不知是什麼來頭，竟有本事幾次進得雪神夢中，還每每在他要痛下殺手之際逃脫。今次他居然闖過了浮雲山的結界出現在這裏，莫非又與雪神有關？
    林逸文顯然不記得有見過烏漠，便揖了一禮說道：“我等隻是途經此處，被這風光吸引而來，若是有打擾之處，還請二位見諒。”
    夏玉傾眼神淡淡掃過諸葛笑，看他樣子怕是在移魂之中，此時除他易如反掌，可誰叫他是樓哥哥心愛的弟弟呢，殺了他樓哥哥可是會難過的。於是他輕笑著對烏漠說道：“莫管他們，正事要緊。”
    烏漠現在一門心思都隻想快些取出往生珠，就暫時對那二人置之不理。夏玉傾說的沒錯，他知道往生珠在哪裏。盡管他從不記得自己知道。
    他走到諸葛笑身旁，解開右手上纏著的黑布，然後劃破手腕，將鮮血淋到地上。那些落到地上的血沿著某種軌跡，漸漸形成一個半圓，然後再慢慢閉合。等到形成一個整圓之時，烏漠腕上的血自動止住了，地上那個鮮血圍成的圓圈發出了淡淡的紅光，然後紅光之間一顆淡藍色圍繞的寒氣的珠子緩緩從地底升起。
    夏玉傾心中一動，這就是往生珠了。然後他又快速瞟了一眼烏漠，其實他之所以和烏漠合作，不僅是為了叫他來取往生珠，他還想看看這往生珠是否真如傳說中的那般神奇，能喚醒人前世的記憶。
    烏漠伸出手掌，紅光漸漸消失，往生珠靜靜地落在了他的手心。他驀地睜大了雙眼，往事一瞬間洶湧而來，他的心痛得像要撕裂一般。
    三年的時間裏，烏漠時常去浮雲山，四方結界他破起來越來越得心應手，可他心中的失落卻也越來越多。
    “為什麼你從來不看我？”第四年的時候，他這樣問道。
    雪神執棋的手頓了一下，“看與不看，有什麼差別嗎？”
    烏漠答不上來，他隻是再次問道：“那要怎樣，你才肯看我一眼？”
    “你為何偏偏執著於此？神的眼中，萬物眾生皆是一樣，又有什麼好看的？”
    烏漠看著坐於梅樹下的雪神，堅定地說道：“我會讓你看著我的。我會讓你看到我與其他眾生都不一樣，到那時，你的眼裏就會隻有我！”
    說完，烏漠就離開了浮雲山。這還是他第一次主動離去。雪神靜坐在棋盤旁，久久都不曾再落下一子。他心中想著，該來的終會來，想躲也躲不掉。就算他再怎麼刻意回避視而不見，這場早已注定的天劫，終究還是會落在他身上。
    那一日烏漠離開後許久都不曾再來過。兩人再次見麵時，卻是在兩軍陣前。
    烏漠看著忽然從天而降的雪神笑得好不燦爛。他終於讓他正眼瞧他了。為了這，他忍著好久都不去找他，他率著烏衣族眾大舉進攻雪族，殺得雪國遍地橫屍，終是引得他下山前來一戰。
    雪神看著對麵的烏漠，少年俊逸的麵龐上是誌得意滿的囂張笑容，三年的時光流逝，烏漠早已不再是當初那個懵懂無知的孩童，如今的他，英俊霸道，傲氣衝天，有著俾睨眾生的目光，已經是一個叫他心儀的男人了。
    雪神輕輕地笑著，這個傻子，居然為了自己一句笑語就做到如此，非要用血流成河逼著他看他一眼。其實他哪裏知道，自己眼裏雖是沒有看他，心裏卻早就看了他千次萬次。
    那一場戰事無疾而終。雪神出現後拽著烏漠就飛走了，烏衣族和雪族的人見首領都走了，再戰也不知為的什麼，於是就都散了。
    雪神抓著烏漠一路飛回了浮雲山，然後一把將人丟在地上，俯身看著他好整以暇地問道：“你就那麼想讓我看你？現在我看你了，然後你又要如何？”
    “我……我……”戰場上勇猛無敵所向披靡的烏漠到了雪神麵前不由得又開始結巴起來。
    雪神一笑，這呆子。“會下棋嗎？”
    “會，會。”
    “那就過來陪我下盤棋吧。”
    那之後，烏漠依然同以前一樣常常跑去浮雲山，每次去都會和雪神下一盤棋。兩人之間，話也漸漸多了起來。
    “為什麼每次我來，你都在下棋？”
    “要不一個人在山上還能做些什麼？”
    “你都不睡覺的嗎？”
    “浮雲山上日不落，隻有白天沒有黑夜。而且我是神，不需要睡覺。”
    “那你也不吃東西？”
    “都說了我是神，你見過神要吃東西的麼？哼。”
    “那可真是可惜，我去澤國的時候看到那裏有賣酥雲糕的就買了些回來，想著帶來給你嚐嚐的。”
    “那就拿來吧，偶爾吃吃也無妨。”
    “真的？好吃嗎？”
    “恩，還行。”
    烏漠看著雪神拈起一塊酥雲糕輕輕咬了一口，然後唇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他是那麼美，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神情，都教烏漠看得出神。
    鬼使神差般他伸出手輕輕撫上雪神的臉頰，冰涼細膩，白瓷一樣。他淺淺啄了一下他的唇，滿是酥雲糕甜膩的香味兒。然後他說：“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雪神沒有推開他，而是笑望著他等著他的答案。
    “你不是問我你的眼裏已經有了我，那我然後又要如何嗎？我想到了，我要讓你的心裏也有我。”說完，他便深深吻了上去。
    那一日，梅林間落雪紛飛，白色的花瓣鋪了一地，幽香浸染上兩人糾纏的發，和著那喑啞的呻吟化成了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