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檻之內，一身月白衣衫的鄴王站在那裏，謙和儒雅，溫潤如玉。
    蘇長卿微怔，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澤燁見到來人，卻隻謙謙一笑，“你來了。”溫和的語氣之中是熟稔和篤定，仿佛他早知道了這麼一刻，仿佛他一直在等這麼一刻。
    也許是那聲音太過溫和，蘇長卿紛亂的內心忽而就平靜了下來，他回以柔柔的一笑，如同夏日夜晚裏輕柔的微風，“嗯，我來了。”那麼地順理成章，那麼地理所應當。是的，他來了，雖然有些晚，但還不算遲。
    蘇長卿邁開步子，一步一步走向澤燁。身後是濃密的夜色，仿佛吞掉了流年。他在心中對自己說，沒什麼好猶豫，也沒什麼好後悔的，他才是當年救自己出地獄的那個人，是自己該用全部身心來報答的人。他之前隻是認錯了人，現在改過來就好了。
    鄴王府的大門在他身後關上，關住了這高牆大院之外的一切，將他與俗世隔絕。從踏進這扇朱紅色的大門開始，他，蘇長卿，就是鄴王的人。與澤暘再無瓜葛。
    “你早就知道是我？”蘇長卿略略仰頭，柔聲問道。
    “嗯。”澤燁伸手輕輕撫上蘇長卿的麵頰，指尖是無限的眷戀，“兩年前賞琴會上見到你，我就想，十年了，終於又讓我見著你了。你不知道當時我有多開心。”
    “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告訴我，其實你才是……”蘇長卿想起這兩年多的時間裏，澤燁每日都從賞琴閣失望而歸，不知道那麼多個夜晚，他獨自一人走在回鄴王府的路上，心中是怎樣的落寞。想到這些，蘇長卿不禁有些心疼起來。
    澤燁溫和地淡淡一笑，“因為我希望你是真的喜歡上我，而不隻是為了報恩。”澤燁輕輕歎了一口氣，略帶遺憾地說道，“可是現在看來，我還是沒能讓你愛上。”
    蘇長卿靜靜地看著澤燁，從前自己從未好好看過他，原來他竟是這麼溫柔的一個人。而自己，傷他至深。
    澤燁回望著他，眼中是脈脈深情，“這兩年來，雖然沒有見到你，但是每一天我都很開心。因為我知道你就在這洛城之內，不會再消失得讓我找不到。”
    “你曾找過我？”蘇長卿輕聲問道。
    “嗯。放你走後我就後悔了。可惜那時我還太小，不明白心中的失落是什麼。等到我明白了，卻再也找不到你了。當時的我，就如同三弟失去冷月時一般傷心。”澤燁情難自製地將蘇長卿擁進懷中，聲音喑啞，“長卿，我等你……等得好苦。”
    長卿，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真的是有些忍不住，想要衝進去拽著你告訴你說我才是你該愛的那個人，可是我還是硬生生地忍下了。因為我太愛你，不願意強迫你一星半點。所以我寧願自己受傷。
    蘇長卿閉眼。這是他今生難逃的債。十二年前的那一夜，他和他相遇，他在他最無助的時候向他伸出了手，帶他逃離那個噩夢，從此，他和他的生命就糾纏到了一起，再也無法分開。即便中間有過十年的音信全無以及兩年的陰差陽錯。可是他們最終還是走回了命運原本的軌道，重逢，然後相擁。既然逃不過，那就迎上去吧，哪怕粉身碎骨。
    “這世上，我隻有你。除了你，沒人能走進我的心裏。而你，我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在我麵前你無需任何偽裝。”澤暘看著蘇長卿，用充滿蠱惑的聲音說道，“長卿，我們理應在一起。”
    澤燁的一句話，將漫長的時光打破，蘇長卿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年前的那個雨夜，自己被鎖在深宮之中，內心滿是絕望。剝落層層外殼的他，內心裏仍是當年那個脆弱無助的少年。他用和那夜同樣的渴望的眼神看著澤燁，“嗯，我是你的。”
    若說這個世上，還有一人能讓倨傲的蘇長卿變得軟弱，那這個人非澤燁莫屬。隻有澤燁，對他來說，是不同的。他知曉他的一切過往，他看過他最無望的模樣，就如他所說的一般，隻有在他麵前，自己無需任何偽裝，可以露出自己最柔弱的一麵。
    他說的沒錯，自己理應和他在一起。
    蘇長卿仰起頭，合上眼簾，等著澤燁的吻落下。
    “長卿，你知我不會強迫你半點。”澤燁溫和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蘇長卿沒有睜開眼，“我知道。我心甘情願。”
    蘇長卿似是聽到澤燁輕輕的笑聲。然而有些緊張地等待的吻卻遲遲沒有落下。蘇長卿疑惑，閉著眼睛陷入的黑暗讓他心底有一絲慌張鑽出。
    最終，他等到的是一個輕柔的落在額頭的吻。與澤暘身上的灼熱不同，澤燁的溫度和他的人一樣，溫和得讓人安心。
    澤燁輕輕撫摸著蘇長卿額角的發，“長卿，無論是你的人，還是你的心，都請等到你真的心甘情願的時候再給我。我會耐心地等待，無論十年，二十年，還是一輩子，我都會始終如一地等下去。”
    蘇長卿睜開眼睛，麵前的這個人，就像是一塊上好的白玉，溫潤雋永，而他眼中，是如潭水般深得要將人溺斃的溫柔。這一刻，他隻覺心安。仿佛身前這人的懷抱就是亂世風雨飄搖中唯一可以給他庇護的地方，讓他可以放心地睡去，不管外麵的一切陰謀算計。
    這一夜，澤燁讓蘇長卿睡在自己的房裏，而他，則在屋外守到了天明。
    這一夜，澤燁的嘴角是一直掛著笑的，那是一種內心最深切的渴望被滿足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