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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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洛城。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
仿佛一曲悠揚的笛聲響起,空氣都變得婉轉纏綿起來,但在這片荒涼遍野的墳地裏,一切都變得那樣詭異。
吳潛連呼吸都變得不平穩起來,十多年前如神話一般出現又如迷一般消失的人,秦沐風,又回來了。
即便秦沐風為所謂的名門正派所不恥,吳潛自己卻知道,這個人於自己確實是如同神一般的存在,所有的一切,自青峰崖一戰後便從未改變。可如今他卻要與這個人一搏。
但他不得不為之,十多年前,他是吳潛,現在,他是神水宮宮主。
吳潛握緊長鞭,冷下聲音,用堅定的聲音喊道:“秦沐風。”
一旁的秦沐風看著蘇牧已經被夕影樓的人照看,轉身之際,身後響起一個聲音,不覺一震,以這樣一種對戰的語氣喊出“秦沐風”三個字,有多久都不曾聽到了?
他轉過身來,嘴角含笑,看著眼前這個,分明已經無所勝算,卻依舊強撐的男子。
溫潤的聲音響起,其中卻帶著不容反駁的氣勢,“想必閣下便是神水宮宮主,不想時至今日竟還有人認得在下。”他言語之間盡是謙遜,可那震懾眾人的氣勢卻分毫不減。
時過多年,秦沐風的樣子卻不曾有太多變化,這樣深厚的內功自然令人驚歎,也正是如此,吳潛一眼便將他認出,而四周的人卻因為“秦沐風”三個字陷入慌亂。
仿佛一個蒼老的說書人的聲音從遠處傳來:“青峰崖一役,名揚天下,自此誰人不識,白衣仗劍秦沐風,一手神劍使得如虹如龍,各大門派從此俯首稱臣。。。。。。”
這樣一段為各大門派所憤恨卻不得不隱忍的說辭,卻如一陣風般一夜之間刮遍了整個武林,如此這般又有誰不曾聽過秦沐風呢。
吳潛將下屬們的反應看在眼裏,麵色更冷,卻隻聽他低聲喝道:“秦教主自謙了,普天之下又有幾人不知白衣仗劍秦沐風呢,不過我神水宮豈是膽小怕事之輩?”
他的一聲冷喝驚醒了剛剛陷入惶恐的眾人,此時怎能助長他人誌氣,何況這一切大多都隻是傳聞不見得就是真的。
肖楚在一旁看著明顯恢複士氣的眾人,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季畫涵在一旁正是心焦萬分,卻聽身邊的肖楚哈哈大笑,便狠狠地提起手肘朝他胸口上擊去,肖楚一時沒有注意,頓時讓失了聲,表情變得痛苦起來,麵容複雜的看著若無其事的季畫涵。
秦沐風微微一笑,說道:“宮主謬讚,在下並不想與神水宮為敵,不過有個不情之請。”
吳潛看著他,手中的鞭子被他緊緊地握在手中,開口道:“除了不還神水宮之物和放了這個人以外,請講。”吳潛的手指著藤床上的蘇牧。
秦沐風微微一笑,說道:“這倒要我如何讓開口呢。”
吳潛冷哼一聲,心下卻知今日必是一場苦戰。
秦沐風一副早知如此的樣子,溫和的繼續說道:“不如,你我各讓一步,我們歸還神水宮之物,宮主放了他。”秦沐風指著遠處的蘇牧。
“哈哈,夕影樓先是盜取我宮中之物,又傷我宮中之人,現下還要我拿著本該就是我的東西放了這些人,哼,我倒不知天下的好事竟讓你們占個遍!”話音未落,便見吳潛已經舉起手中的長鞭朝秦沐風身上掃去。
秦沐風麵色不改,迅速揚起手中尚未出鞘的劍迎上。霎時皮鞭纏繞在劍身上,不得動彈,吳潛咬牙使力,卻也不見絲毫撼動。
四周的人此刻卻是一哄而上,朝秦沐風衝去。卻見秦沐風騰躍而起,生生將皮鞭從吳潛手中拽出,接著便見銀劍出鞘,霎時風中如龍吟一般,他右手使劍朝四周一揮而下,便見地麵上包括吳潛在內的眾人紛紛單膝跪倒在地上,不見一人喪命,卻無一例外,每人右腿上都有一條深深的劍痕,血流不止。
秦沐風落下,劍已入鞘,白色衣衫不染分毫,更不見有人靠近。
吳潛咬牙切齒,說道:“我技不如人,自然無話可說,不過蘇櫛雨以毒入心肺,我死也要他陪葬!”
秦沐風的臉色自聽到蘇櫛雨三個字,開始發生變化。
遠處的季畫涵頓時疑惑的喃喃道:“蘇櫛雨?義父不是叫蘇牧嗎?”
秦沐風的表情變得越發冷漠,“唰”的將劍直指向吳潛,用冷如骨髓的聲音說道:“你死不死我不知道,他,一定不會死!”
“哼”吳潛被這張先前還帶著笑容現在卻是殺氣外露的臉驚了一下,卻也隻能輕哼一下。
秦沐風收回劍,對著遠處靠在樹上的肖楚依然僵硬的問道:“二弟,你怎麼樣?”
肖楚一笑,說道:“自然死不了。”
秦沐風的表情緩和,說道:“既然如此,我先行一步,你知道怎麼找我。”
肖楚斂起笑容,點點頭。
秦沐風說完便轉身朝昏迷的蘇牧走去,彎腰將他從藤床上抱起,看著他那張沒有血色的臉,如耳語一般地說道:“小雨,我們回家。”接著便掠起,踩著四處的樹枝,施展輕功一會兒便消失在林中。
吳潛掙紮著要起身拿回皮鞭,卻聽風中一聲尖銳的呼嘯朝自己射來,接著便見從樹上射來一枚黑亮的棋子,準確無誤的打在他的穴道上,吳潛全身難以動彈,隻好用眼睛四處掃視著,卻不見任何蹤影。
忽然,一個笑嘻嘻的鬼臉倒掛著出現在他的眼前,吳潛瞬間驚倒在地上。隻見一個年約三十的男子,懸掛在樹上,長長的胡子幾乎與吳潛相觸,臉上做著奇怪的表情,發出詭異的笑聲。
男子倒著從樹上墜下,鄰近地麵時卻突然倒過身來,穩穩地落下。隻見他身高不過六尺,黃色的胡子卻垂到胸脯上,一身勁裝,笑嘻嘻的蹲在地上,對吳潛說道:“你這小子,可不能逃走!”說完便一個閃身將他背到背上,飛速的閃進林子中。
等到受傷的神水宮眾人反應過來,那人早已不見蹤影,一時間眾人的臉上表情錯愕。
神水宮護法,癸,忍著腿上的不適,飛快的衝到肖楚麵前,舉劍相逼,喊道:“說,你們把宮主帶到哪裏去了?”
肖楚用“雨落”將癸的劍擋開,懶懶的說道:“我雖然受傷,對付你還是綽綽有餘的。”
癸怒火直上,衝他威脅道:“那又怎樣,倘若宮主有什麼不測,我就是拚了命也要殺了你們來祭奠!”
“嗬嗬,口氣倒是不小,不過你放心,不讓人死卻生不如死的辦法,夕影樓從來都不缺。”肖楚笑著說。
癸聽到這些便要相拚,卻聽背後,較為年長的庚說道:“癸,蘇先生的毒一日未解,他們還不會傻到對宮主出手。”
肖楚笑容不減說道:“原來神水宮不是隻有笨蛋啊”。
“你!”
肖楚看著遠處早已露出魚肚白的天色,撐起身子,對季畫涵說:“天亮了,我們就回去吧。”
季畫涵點點頭,身後的癸卻出聲說道:“想走?”說完便上前一攔。
肖楚眼睛斜斜的一看,沒好氣的說道:“怎麼又是你?”
癸瞪大了眼睛,怒氣衝衝的說道:“你們帶走了宮主,我們自然不能放你走!”
肖楚伸手便要將他推開,癸自然不依不饒。
這是樹林裏傳來一陣風聲,卻不夾帶一絲草葉,呼嘯而來,但見一個藏青色的身影飛過,迅速的將癸帶走,隻留下一個慵懶卻玩味的聲音:“這小子嘰嘰喳喳,不如殺了吧!”
霎時留在墓地的幾人便要追上前去,卻聽身後肖楚含笑的聲音響起:“要追上他,天下倒還沒有這號人物。”
肖楚看了一眼眾人,接著說道:“放心,他死不了,倒是你們,不如回去靜候消息。夕影樓什麼都缺就是不缺信義二字。”
眾人看看他,武器也漸漸放下,庚盯著他不語片刻,回道:“還請閣下不要忘了今日之言。”說完便拱手率眾人離開。
終於結束了啊,肖楚深吸一口清晨的空氣,忽然想起季畫涵,四處看看隻見她早已提著繁複的大紅喜服費力的穿過了這片荒地。步伐背影無不顯示著此時她的忍耐早已耗盡。
肖楚無奈的笑笑,忽然一抹詭異的笑容出現在他的嘴角,隻見他運足一口氣,大聲的朝前喊道:“娘子,等等為夫!”
季畫涵的身影頓時僵住在微涼的早晨。。。。。。
清平鎮上最繁華的酒樓星辰樓,此刻卻不同往日那般賓客雲集,熱鬧非凡,隻見古樸卻不失韻味的大門緊緊地閉著,上麵出著一張簡潔的告示,上書:今日歇業。來往的行人見此也隻好歎道,明日再來。
倘若有人聽力絕佳必然便會發現,一陣陣豪爽的笑聲與各色的談天正從星辰樓內一間隱蔽的廂房內傳出。
透過雕花的小門,隻見屋內布置精美,單一扇屏風上畫的也並非一般的花鳥蟲魚,卻見白色的背景下,一衣袂飄搖如仙人一般的男子登高望遠把酒臨風,旁邊兩行小字: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當中一張圓桌上,座上不過五人,倒將這酒樓內所有出名的菜肴都擺了上去。
“多謝各位此次前來相救!”卻聽一個清冷卻不乏真誠的聲音響起,竟是之前受了重傷的無垠。隻見他此時麵色正常,聲音中氣十足,想必內傷已是痊愈。他雙手舉杯朝座中的幾人敬酒。
“鐵扇子,怎麼多日不見你倒學會了這些個囉裏吧嗦的東西。”隻見當日那個身高不過六尺的長胡子怪人隔著好酒席大聲的嚷嚷道。
“臭棋簍,聒噪得很哪,不過你總算說了句能入耳的話。”無垠一旁身著藏青色衣衫的男子,左手執箸,目光散漫,俊秀的臉上此刻卻帶著幾分慵懶悠悠的說道。說完便轉向無垠抬手將他拉回座位上說道:“你倒簡單,出生入死豈是你幾分薄酒就能抵消的?”
被稱作“臭棋簍”的男子立刻站起身來,氣衝衝的喊道:“玉簫子,你自己沒心肝就也見不得別人知恩圖報啊,還有,你說誰是臭棋簍!”
“玉簫子”眼皮不抬,說道:“自然是那個自己同自己下棋都贏不了的臭棋簍”。說完他端起酒杯喝上一口。
“你這個。。。!”
“舟同,蘅蕭,你們兩個不要再吵了”,一個如暖玉一般的聲音響起,隻見說話之人,身著一件普通的布衣,一介書生的模樣,舉手投足更是溫文爾雅,卻透著一股令人沉靜的力量。“你們再爭吵下去是不是還要如往日那樣打起來,等到打擾了蘇先生休息,不用我說樓主便會命你們回夕影樓。”
頓時兩人安靜下來,接著便見被喚作舟同的男子,表情一變,已經熱情萬分朝他說道:“別,青晏,你還不知道嗎,我和蘅蕭怎麼會吵架呢,我們在交談,我們也沒有打鬥,我們是在切磋,你說是不是啊,蘅蕭?”說完便見他一臉燦爛的看著對麵的趙蘅蕭。
“這是自然,我自然不會像某些魯莽野人一般”說著做出一副細細品菜的模樣。
武舟同暗地裏咬牙切齒麵上卻不便發作,口上連聲應道:“自然,自然。”此次出門實屬不易,斷然不能讓這“爛簫”毀了去。
徐青晏看著他們心中微微一笑,麵上卻故作淡然說道:“既然如此,就好好品嚐星辰樓的特色,不要辜負掌櫃的一片心意。”說完抬手向星辰樓的掌櫃敬酒一杯。
掌櫃連忙回敬,心下卻道,虧的自己不在夕影樓總地,倘若這些人天天不和,稍有不慎便要動手,自己的這條老命怎麼熬得住,唉唉,還是這裏太平。
如果當年武林上的名門正派看到這樣的場麵,必定難以想相信,畢竟誰會想到,當年那場早有預謀的大漠的生死之戰不但沒有令他們玉石俱焚反倒結為生死之交。
隻是,被銘記也好,被遺忘也罷。劍染血腥的生活已經被他們掩埋,他們隻知道,徐青晏不再是“聖手書生”而是夕影樓的教書先生,武舟同不再是令人聞之變色的“血棋手”而是個不折不扣的臭棋簍子。趙蘅蕭不再是什麼“江南第一殺手”不過是個樂手。
無垠靜靜的吃著,嘴角不經意的笑容卻輕易地留露出他此刻的心情。從什麼時候開始習慣這樣的生活,連自己也不知道了。楚天教被滅,他卻是唯一活下來的人,即便是孩子也寧願與親人共赴死吧,可是老天便是如此,從來不會輕易讓一個人活著抑或死去。初入夕影樓的日子裏,他瘋狂的去執行任務,希望直到某天死去,看著自己的血流幹。但他更不忘記,和他們在大漠相遇的日子,從殺戮到相知,直到喝下血酒結為生死,都仿佛一場虛無的幻象,隻是從那時起,他知道自己的生命裏不再僅僅有漫天的猩紅與焦灼的屍體,大漠裏的烈日和漫天黃沙席卷了慘痛的記憶。
酒逢知己千杯少,無垠舉杯說道:“既然幾分薄酒難抵恩情,那今日就不醉不歸!”
屋內安神的佛香燃燒著自己的生命,散出若有若無的煙霧。垂掛著的珠簾後邊,一個男子坐在床邊靜靜的用手中的帕巾擦拭著床上另一個昏迷著的男子的手。
秦沐風將溫熱的帕巾擰幹擦拭著蘇牧的手,這雙手手指修長,每一個指甲都被精心的打磨過,此刻卻冰涼慘白。秦沐風將帕巾放下,將蘇牧的右手握在掌中將內力一股股輸入他的體內,直到他不再那麼冰涼。做完這一切他將蘇牧的手放入錦被之中。
有多久都沒有這樣看著他,每每在夢中,見到的大多是他訣別的眼神,毅然離開的背影,與少時的記憶衝擊,吞噬著美好。當冰涼徹骨的匕首刺入時,仿佛插入的是自己的心窩,他在夢中看著倒下去的自己,一次次的想就這樣死在他的手上也不錯,畢竟疼他愛他的人,他愛的人都死在了自己的手上。即便如此,卻依然不願就這樣死去,他知道,如果自己死了便也斷了他最後的生路。
秦沐風看著這張陌生的臉,嘴角忽然翹起,輕輕吐出兩個字:“小雨”,接著他俯下身,手指貼上蘇牧的鬢角,然後,輕輕揭下,一張薄薄透明的麵具被掀開,揭掉,隨之映入眼簾的便是那張熟悉的麵孔,與“平凡”二字無關的臉龐,絕代風華許君無過。
倘若見過便決然不會忘記的一張麵孔,它的主人此刻靜靜的躺著,他麵容恬靜,仿佛不過在做一場靜謐的夢,點點風流絲絲神韻,都不是蘇牧的,從來都是蘇櫛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