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初現，綠茵稚嫩，三月冷涼。
    踏青賞花，泛舟遊湖還隻是夢裏，隻有暖春三月的記憶不斷蘇醒。醒著的人記著醒著的記憶，守著誰給的過去，放不得、放不下、放不了。
    花朵盛開到最後，繁盛糜爛的香，是夜色的歸屬不要盡頭。
    城的一半開始老了，也因為傍著山靠著水，所以越來越怡然自得漫不經心。隔著江流淺灘是一茬一茬，在歲月模糊的齒輪裏，窸窸窣窣盛開的新氣象。
    青石板路在老房子的青磚牆外枝枝蔓蔓，像爬在掌心的紋路，深深淺淺粗粗細細。
    幽深的窄窄巷子裏，誰家的早桃探出牆外隻開一朵，在眾多攢得緊緊的苞芽中，孤獨的妍麗角色，隱沒了轉角處幹涸的青苔。
    霧氣濕潤了晨色，像傾灑了巨大的脂粉盒子，恰好被愛鬧的風舞了滿室的香，蒙了眼隔了光，沉睡著不醒。
    又是誰家的少年郎，踩著髒髒的白球鞋，跨在腳踏車上，等在鄰家女孩的門口，看著女孩子牽出腳踏車後，發出低低的嬉笑聲。相偕著遊弋在熟悉的巷子裏，追逐著風裏的霧，穿越人山人海辯不出模樣。
    冷涼的三月，水汽浮動得像野地隨手摘采的花，在清晨，在這個城市，在這個最幽深漫長的巷子盡頭，那座寂寞孤獨的庭院裏盛開。
    太靜!
    攪動的水聲空洞洞的從最深處撒開，“嘩”的一下潑出去，空氣浮動之後回流來，貼了細細綿密的一身，月白的素淨容顏在霧氣裏氤濕薄淡，隻剩下沉靜黯黑的眼，水光閃亮，卻不知飄向何方。
    手中梨木雕花的水瓢不斷攪動著水甕裏的清水，冷涼徹骨的水潑濺到手上和衣袖上，隱藏的手臂和裸露的手是青紫的紅。所有的感官下意識的麻痹，無知無覺不停不歇，直到霧氣開始薄淡遠去。
    天色若銀白綢緞，完整沒有縫隙，明日高升。
    繚繞的霧氣散去連帶驚醒了冗長的夢境，攪動的水聲倉促湮沒，大大的房子在素靜的花園前散發出妖媚的沉寂呼吸，滲透進風裏撲上整個花園，震顫的驚聲扼上了青紫的手腕。
    濃密的睫抖動的厲害，想是膩了，“咕咚”一聲，梨木水瓢應聲跌落，濺起的水花開得豔麗急促，冰涼的柔軟濺上素白的脥。
    沉靜的眼，眸子溜轉，看著水麵上載浮載沉的水瓢。水瓢在手柄的拖拽下終於沒入深水底，清透的氣泡和著咕嚕咕嚕的嘶吼聲冒出水麵。晃蕩的水波倒映的是變形的身影，碧波蕩漾輕吻甕壁空留下餘韻千千和一雙嫵媚如風、漆黑如玉的桃花眼，狹長上挑的眼尾勾出瀲灩的媚色，也都是漫不經心裏的恣意。
    樹欲靜而風不止，清風浮弱轉而狂，雲雨初霽，薄涼如暮。
    年輕的肌膚，尖銳精巧的下頷，都是滿不在乎的涼薄，舍得對自己殘忍的人，偏執又決絕，純真而瘋狂。
    “蔻衣……”
    如若你是沉睡著的，這怕驚擾的呼喚，你就知道我有多麼的小心翼翼。
    相似的臉在清冷的鏡麵上一蕩一蕩，鏡花水月夢一場。
    “蔻衣!”
    鏡麵裏月白的素顏，唇角豔麗的揚起。身體略微向鏡麵彎了彎，從齒縫裏吃吃的歡笑起來，氣息不勻有一半吃進肚子裏。
    “蔻衣呀！”
    這一次靠得更近了，雙手撐著甕壁，身體幾乎是趴在甕上，收起的腳尖無序的輕點，如若一個不著力，就要跌進去。
    哎呀！真是討厭呢，我們為什麼這麼像啊？蔻衣！
    因為我是你的蔻亦，我是蔻亦。
    你給的回憶要我保存麼？還是要我遺忘你？還是就這樣讓你死去？我留著你的記憶是不是還在折磨你？
    可是你不是我的嗎？我們不是互許的嗎？我們擁有彼此的，你要繼續陪著我哦，你教會的執著，應該就是這樣了吧。
    晨光咋起，淡金色的絲弦終於浸透了這一片霧海，潮濕的水汽最後在金色絲弦的震動裏，被挑撥得無影無蹤。
    春風低喃，吹皺了水甕裏淡青色的倒影，那裏什麼都沒有。隻有沉在水底的水瓢默默無聲，才看清那遍地綻放的血色山茶花。
    濕漉漉的水色裏像湧動著真正的鐵鏽物質，風一過便顫巍巍的搖曳起來，花蕊深處慢慢地溢流出淺淡的液體，流過重重的花瓣，碧葉，消失、消失、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