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奇變淡的身影停了下來，他看了我一會，然後輕哼一聲，鬥篷下的手抬起來輕輕一勾勒，他附近的一顆石頭迅速順著他的手指被變成了個精致的石質小湯匙，然後他朝我扔過來，聲音裏帶著些冷笑：“這黑潭水可不是草莓味的，西光殿下。”
    “殿下！”路其薩緊張地看著我接過凱奇扔過來的石質小湯匙。
    而羅瑞拉則直接過來拉住了我的胳膊，不讚同地看我。
    “沒必要，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不要做。”
    凱奇冷笑著看著我們，然後說道：“怕死就不要來魂界，更別在小爺我麵前假惺惺地上演兄弟友情。不想喝小爺我可沒逼你，還是把夫人賠著保好你這個殘兵吧。”
    說著他的身影開始以極快的速度變淡，我掙開了羅瑞拉的手直接走過去舀了一勺黑潭水灌進了嘴裏。
    我不知道什麼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我隻知道我是個沒耐心的人，我在空曠的薇光殿裏不知所謂地生活了百年，如今可以讓薇回來，雖然線索難找希望渺茫，可我必然不會因為艱難而放棄好不容易得到的線索。我不想死，卻更不想獨活。百年早已經把我本就沒多少的耐心磨光了。黑潭水又怎樣，比不上回去麵對空蕩蕩的宮殿。
    而就在黑潭水被我喝下去的瞬間，強烈的灼燒感從嘴唇開始一直順著食道往胃裏蔓延，就像一把烈火狠狠燒了進去，劇烈的痛感幾乎是瞬間淹沒了我。我握不住手中的湯匙掉了下去，卻沒看到那湯匙在掉下去未接觸到地麵之前瞬間融化為了空氣。
    由內而外的灼痛讓我不由自主地蜷縮在了地上，而我朦朧的餘光中看到黑潭對麵明明已經消失了的凱奇再次現身出來，冷冷地卻又帶些探究的目光看著掙紮在地上的我。
    “殿下……”路其薩跪在我身邊忙亂不知所措，美麗的眼睛裏閃著清晰的淚光，我忽然想起來薇消散的那一天，我在薇光殿的角落裏看到的茜賽亞，心裏一疼。可我卻張不了嘴，說不出話。
    羅瑞拉也半跪下來，他的手心隱隱開始有月牙色又泛黃的光芒，我知道那是治愈術的征兆，但羅瑞拉並不是學治愈的專家，所以他的治愈要比真正的治愈來得晚，而就在他的治愈之光在手中凝練好之前，一股奇異的感覺忽然由我身體最深處緩緩湧了出來。
    那種感覺出現得突兀卻又讓我很舒服，就像我和櫻無握手時與她的寒冷對抗的微暖，可現在卻是與灼熱相反的清涼。就像神聖的生命泉水一樣，緩緩從深處溢出，一點點地推走湧進來的灼熱，並撫去我的灼痛。
    羅瑞拉也發現了我的異樣，他疑惑地看著我抬手推開他泛著治愈之光的右手，然後發現我的臉色正在緩緩地恢複正常。
    不知過了多久，那股神秘的清涼終於趕走了所有黑潭水給我帶來的傷害，然後占據了我整個身體，而剛才翻天覆地的疼痛消失無蹤，給我的感覺仿佛就像是一場夢。
    我站起身來，看向一樣驚訝卻表現得並不明顯的凱奇，微微一笑。
    “凱奇司命說得對，它真的不是草莓味的。”
    我並非不奇怪，可現在實在不是奇怪的時候。
    而凱奇似乎還未從訝異中恢複，竟也順著我的話問了句：“那是什麼味道的？”
    我想了想，低著頭看了看那危險的黑潭水：“大概是……劫後餘生的滋味吧。”
    羅瑞拉已經站起身來收回了他的治愈之光，而路其薩則依然膽戰心驚地望著我，凱奇聽了我的話之後卻是微微一怔，然後喃喃：“劫後餘生……是啊……”
    黑潭的氣氛此刻有些微妙，我們幾人都沒有說話，我隻是定定看著神色有些恍惚的凱奇，而羅瑞拉則低頭凝視著黑潭水，一語不發，就好像那是他愛人一樣。
    路其薩看我沒事後收回淚光，或許和我一樣有不解，兩人卻很一致的什麼都沒問。就這般沉默了一會，路其薩抬頭看向凱奇：“魂界的凱奇大人，這回你可以告訴我們你知道的了吧。”
    凱奇低著頭似是思考了一會，然後緩緩開口：“其實我知道的也不算多……”
    按照凱奇的意思，涅海一戰魂界元氣大傷，而且根本不僅僅是虛境之人所知道的那種嚴重程度。
    派爾斯，是原本該死掉的人們寄魂所生，這原本是躲避天譴而生又違背天命的事情。而黑暗深淵，原本是根本不在人的感知範圍內的空間，卻被藍珂強行撕裂開口現身出來的新一維空間，這更是違背天命的事情。而涅海之戰又讓這本不該存在的空間受到了極大的動蕩，在那之後黑暗深淵忽然開始極度收縮，具體表現為從不定時打開的空間之門裏會吸入來自另外兩界的各種人或其他生物，而除卻對於虛境和魂界的存在尚不了解的人間界之外，虛境和魂界敵對歸敵對，在空間互不幹擾的態度上卻是不謀而合，除了每個月可通過特定的地方用特定的咒語實現兩空間的相通外，是不允許兩界的人過於自由來往的，而對於兩界來說處於弱勢的人間界，更是不允許被打擾的空間。
    黑暗深淵這一混亂，隻是臨時打壞了這樣默認的製度，更嚴重的卻還在他們的內部。生活在黑暗深淵的派爾斯們從某一刻起就開始感覺到越來越深重的無形的壓力在向他們逼來，就好像一向生活在陸上的生物沉入深海，就算派爾斯們並不用呼吸來維持生命，但這可怕的壓力卻依然令一些體質較弱的派爾斯們痛苦不已甚至二次死亡。
    黑暗深淵的吸收性一時半會雖避免不了，卻可以通過停止三界的來往來避免麻煩的發生，但生活在深淵中的派爾斯們卻抵擋不了二次死亡的恐懼，紛紛想出各種辦法偷偷打開空間之門溜了出去，甚至有不少派爾斯們不顧觸犯規定跑到了人間界。
    而凱奇解釋了這麼多，無非就是一個意思：虛境高貴的薇澤爾殿下的魂靈，大約就是在這個時候，不慎被吸進了魂界，並被他們當做普通的魂靈給超度了。
    我聽得手指收緊，魂靈被超度意味著什麼，恐怕是個人都清楚。
    凱奇晶亮的紅瞳望著我，似乎帶著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小爺我也是後來才知道，我居然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賜予了我們偉大的虛境殿下以新生。”
    “你！”路其薩氣得用手指著他，卻說不出話來。
    我眼神落進旁邊的黑潭裏，裏麵映出我的身影，就算隻是倒影，我也仿佛能看出我的臉色有多蒼白。這一瞬間我倒沒有特別生氣，隻是覺得十分迷茫，好像抓空了，卻又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對。
    羅瑞拉皺著眉看向凱奇，我聽得出他語氣中強忍的怒意：“既然如此，你們又何必大費周章地讓我們找到這裏來，卻聽你說些沒有用的話？”
    我想羅瑞拉是一瞬間被氣昏了頭吧，居然問這樣的話。果然我聽到凱奇帶著明顯冷嘲的笑聲：“櫻無做事沒人摸的準，小爺我普普通通自然也不例外。至於她為什麼會指引你們來小爺我這裏，大概……隻是想暗中欣賞一下你們的絕望吧。”
    說完，他還象征性地看了眼這小林子裏的天，然後咂咂嘴：“你們也不必覺得不甘心，小爺我履行了承諾，告訴了你們我知道的。現在天色也不早了，小爺我也該左擁右抱的去吃飯了。吃飽了我可還要為明天界王的光臨而忙碌呢。至於三位貴客，你們請自便吧。”
    說完他的身影瞬間消失，黑潭附近靜得厲害，我又聽到潭水中咕咚咚冒泡的聲音。羅瑞拉的臉色很嚇人，路其薩隻是捂著嘴不說話，然而不多時卻有亮亮的液體劃過她臉頰，一滴又一滴，像斷了線的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