苡藏聽著這些鄉間裏過年才討的吉祥話，甚是有趣，哂道：“好了，回頭你也哭病了，誰來照顧你的姐妹？到時候好了一個又病一個，隻怕神仙還得再跑一趟……”
    小宮女轉啼為笑，忙提著宮燈在前引路。
    或許是她第一次看見苡藏的容貌，偷偷瞥了數十次。
    苡藏倒不在意，放眼打量。
    尚德殿，並不如他想象中的那般富麗華美，一座不大的院落內，種了幾棵四季常綠的鬆柏，挺直得亦如它們曾經的主人。
    苡藏漫步而過，心下悍然，他知世間淡塵雅士皆愛鬆柏，想不到尉遲涅韻生在王宮內竟也偏好這一參天青綠，那個初看略顯單薄的寢殿，雖然紅牆墨瓦，與整個王宮相對寒酸，卻恰好成了這鬆柏當中最有濃鬱墨香的一點，於蔥蘢青黛當中道不盡千回百轉的清雅和安詳。
    進入宮人所居的小殿後，果然見一嬌弱的人影躺在床上。空氣中仍然彌散著一股刺鼻的藥味，應是剛煎煮過草藥的緣故。
    借著矮幾上微弱的燭火，苡藏走到床邊仔細查看。
    “把窗子都打開，生病了雖畏寒，卻也要保持空氣流通。”
    “諾。”小宮女放下宮燈，逐個打開窗戶。
    清心的空氣夾雜著夜的涼，瞬間魚貫而入。
    “她的情況不太好……”苡藏將手貼上宮女的額頭，隻覺滾燙得似那爐中旺火。又見她臉色煞白毫無血色，心裏更是沉了兩分：“持續燒熱恐對腦子不好，你去傳話，說本王命太醫速來尚德殿為她診治。”
    小宮女唯唯諾諾的不敢離開，苡藏又藹聲問：“怎麼不去？可是擔心沒人照顧她，有我在，你放心去就是。”
    “不是！不是！”小宮女慌忙否認，猛然驚覺自己聲音太大，麵露著恓惶小聲稟道：“奴婢是怕太醫不相信奴婢的話，還會告奴婢個亂傳旨意的罪名，那時奴婢就要被扔入刑宮活活打……死……”
    苡藏了然：“是我疏忽了。”隨手扯下腰間的環佩，吩咐道：“去吧。有了這個，想那太醫院也不敢難為你……”
    小宮女接過東西，感激道：“謝謝寧王，大王平日都會來尚德殿坐坐，這幾日卻突地不來了，不然奴婢求了大王，也不必寧王費這時間。”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苡藏身形一頓，倏地扯住她纖細的手臂，拔高聲調道：“你說大王經常過來？”
    尉遲涅善說的竟是真話？
    小宮女一臉驚訝地看著他，嚇得眼圈又紅了：“是……是啊，寧王。”
    “別哭，別哭，我最怕女人哭了。”苡藏也覺著自己反應過激，收回手，不好意思道：“剛剛是我不好，弄疼了你，大王一般來了都會去哪？”
    “偏……殿……”
    “帶我去。”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尚德殿右側的偏殿門外駐了足。
    苡藏靜靜的看著門鎖，耳畔再度響起尉遲涅善的話：聽說尚德殿平日裏雖閑空著，大王卻時常過去坐坐，不知裏麵藏著什麼乾坤，竟讓大王流連忘返，沉醉不知了歸路？
    目光赫然一沉：“這裏麵放了什麼？”
    小宮女心有餘悸，聽苡藏發問，臉色忽然一怔，眼色變得有幾分奇怪，吞吞吐吐道：“這裏麵……都是些大王吩咐仔細收好的東西。”隨後的話似乎有點恥於出口：“大王十分珍視，每次都會看了又看。”
    “是啊……”苡藏尷尬笑笑：“本王想進去看看。”
    小宮女呆呆看苡藏半晌，說：“可是……大王有令，若非打掃，外人不得踏入偏殿半步。”
    “好可惜，本王聽說大王藏了些樓佳王贈送的好寶貝，看來無福一窺了。”苡藏發揮演戲天份，連聲音裏都透著些許期盼和悵然若失之感。
    “寶貝？”小宮女來來回回打量苡藏，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抿著唇道：“寧王是大好人，又救了小秋的命，奴婢這就打開門鎖，隻是寧王進去瞧了可要快些出來啊……若是被旁人看見，奴婢定會討一頓打了。”
    苡藏含笑點頭。
    小宮女亦回給他個嬌羞的笑臉，手腳麻利著打開了門鎖。
    半晌也不見苡藏動下，小宮女疑惑，還以為他是怕殿裏頭黑漆漆才不敢一個人進去。
    殊不知苡藏心裏此刻正在做著激烈的掙紮與鬥爭——是好奇，還是查證，好像已經分不清了……
    是進去，還是離開，為何邁出這一步如此之難？
    他應該相信涅韻不是嗎？
    至少，他從未騙過他。
    可若尉遲涅韻的愛真是補償，他的自尊怎能容忍！
    苡藏慘笑，究竟要向誰補償，他與他又何來的虧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