苡藏垂下頭，默默凝視著被月光拉得纖長的影子。
    他無法體會涅韻的艱辛，或者說，連試圖體會的想法都沒有。
    涅韻在他心目中，總是強大而不可抵抗，像最穩固的城池一樣，無論多麼凶猛的攻擊，都不過如是。
    他太習慣把涅韻當成一座永不會崩塌的巨峰。
    “我愛的人……”苡藏哽住。
    搖衡見他委委屈屈地低下頭，一臉可憐，卻沒有放緩臉色，冷冰冰道：“治理國家不是兒戲，寧王現在可以用一時小計製衡住越寂亭，日後又會如何？寧王的遊戲人生，做事隻求大概就好的態度，有何能力在這爾虞我詐的王宮活下去？”他頓了頓，直視苡藏道：“大王是斟國的天，不是寧王一起戲耍的玩伴，更加不是外麵一抓一大堆的普通人！”
    “你說的對，我從來沒有思考過，愛一個王和一個普通人的區別？我甚至傻瓜一樣，僥幸的認為隻要付出了愛就夠了。”苡藏用頹喪的聲音緩緩道：“有時候，我覺得自己一無是處，什麼也做不成。”
    “有時候，確實如此。”
    苡藏沒想到一向寬厚的廉貞竟然會這樣直接，微愕之後，扶起廉貞，擠出一個無力的苦笑：“難得你這麼坦白，如果去問紫雲她們，或者任何一個侍衛，甚至是涅韻，都不會這樣和我說的。”
    廉貞直視他的目光，中肯地道：“要不是為大王覺得委屈，我也不會這樣和寧王說話的。大王對寧王，實在是關愛備至，為了寧王，他把太多的東西背負在了自己的身上……即使大王再完美，終究不是神。”
    苡藏被他這個比喻驚得渾身一顫，深思之後，更覺得不安，仿佛求救似的看著廉貞：“我該怎麼辦？”
    乖乖去睡覺，他絕對做不出來！
    這次輪到廉貞苦笑了：“屬下怎麼會知道？”
    苡藏胯下肩膀。
    廉貞說得不錯，他確實無用之極。
    涅韻總是一副悠然微笑的摸樣，從不把煩惱的情緒帶給他。
    但作為一國之君，胸懷統一天下的大誌，怎麼可能沒有煩惱？
    原來一切都被小心的掩蓋在了溫柔笑容的背後。
    若是沒有了涅韻的堅定保護和寵溺，他活不下去……
    “屬下還有一句話，不知道該不該說？”搖衡難得再次開口。
    正羞愧得無地自容的苡藏驟然一驚，雙手合攏，對著他深深一躬：“還請賜教。”
    搖衡連忙道：“寧王不要這樣，屬下怎可受此大禮。”
    苡藏略一頜首，認真的看著他。
    “這句話，其實屬下已經想了很久。”搖衡深思熟慮後，才問苡藏道：“如果日後寧王記起了往事，是否還能如現在般對待大王？”
    恢複記憶？
    絕對不可能，除非涅言活過來。
    顯然也不可能……
    苡藏點頭。
    “即使大王曾經做過種種傷害寧王的事，並且是常人無法忍受的，殿下也能既往不咎？”
    苡藏再點頭，忍不住問：“到底是什麼話？”
    “大家都知道，以寧王的身份和在大王心中的分量，大王是絕對不會允許寧王涉險的。”
    “嗯，然後呢？”
    一陣沉默後，搖衡寧靜的眸子迎上苡藏詢問的視線，一字一頓道：“如果日後，大王一統天下需要寧王的……生命，寧王會不會心甘情願的為了大王去死？”
    “我……”
    “生命是可貴的，今日殿下的任何回答，搖衡絕無蔑視之意。如果寧王做不到這種覺悟，屬下勸寧王不要再理會朝堂上的事，安心待在天佑殿中，屬下們定會全力保寧王周全。”
    苡藏被搖衡這番話說得喘不過氣來。
    腦子沉的厲害，好像灌了鉛水一樣，張口道：“我……”卻半天沒有說出第二個字。
    驀然呼吸緊張起來，連連喘了兩口粗氣，臉色由白轉紅，猛然間轉身就走。
    “寧王要去哪裏？”廉貞生怕他受不了搖衡的冷言冷語，趕忙低呼一聲。
    “去找涅韻！”
    “找大王幹什麼？”
    苡藏站住腳，背影微微顫抖，把一口綿長的氣息深深呼出後，聲音沉靜道：“我要站在他身邊告訴他，縱使這命為他亡了，此生也無怨無悔。我要成為能幫涅韻的人，而不是成為他的累贅！”
    說完這話，苡藏猛覺一陣輕鬆。
    如果爭霸天下是場不可預知的遊戲，那麼從開始的那一刻起，每一個人，都有了他們自己應該完成的角色，他也不例外！
    如醍醐灌頂般，苡藏恍然大悟。
    “搖衡謝謝你。”苡藏低聲呢喃，攥緊了垂在兩側的雙拳：“我要去做我該做的事情了。”
    這句話仿佛給了自己一股無名的動力，讓他高昂著頭，闊步向前走去。
    搖衡目光炯炯，凝視著苡藏堅定的步法走遠，仿佛剛剛打了場勝仗般，心情舒暢。
    良久，廉貞方才長長喘了口氣：“如果讓大王知道我們說了這些讓寧王內疚痛苦的話，下場一定比扔進刑宮慘上一千倍。”
    “受點罰算什麼，以寧王的才能，日後必能助大王一臂之力。天下即將大亂，若是不能讓寧王放棄那種玩玩的心態，而真正強大起來，最後怕連大王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哎……還是你看得透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