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薄霧還未散盡，眼前朦朧得看不太真切。門外的街巷依稀傳來伶仃的叫賣聲，絲絲縷縷，縹緲宛若遠處樓閣上的歌聲，隨風蕩漾，卻又深入人心。
    伯牙起床更衣。梳理片刻，便推門走出裏屋。
    一個嬌小的身影立時映入眼簾，身著一件淺青底紋鑲邊的衣裳，微風襲來，宛若層層碧波蕩漾，漣漪萬千。
    這女子不正是寧果？
    昨日已先言得明白，平日登府拜訪已是頗多禮數，大壽之上繁文縟節的事更是分外少不得。寧果一大早便照了吩咐來請伯牙先搬入丞相府暫住幾日。來不及有所預料，伯牙倒還是一派清閑。
    “上大夫大人，您可要快些動身前往呐……寧果見他這番兩袖清風的模樣忍不住勸道。
    伯牙走上前來，衣抉飄然似謫仙般美好，淡笑道：“待我取了琴便去罷。”
    寧果難以置信似的上下打量著眼前人，睜大眼道：“公子什麼也不帶？”
    伯牙微微彎了嘴角，“需要甚麼，丞相府自是有的，何苦攜這一趟？”
    林蔭間影影綽綽，搖曳在白衣上，恍惚如紋飾般精巧，映襯著伯牙清靜的眉眼，一時竟無話。
    半晌，寧果也笑，隻是眼底一層看不清的什麼，徘徊不去。
    “倒是大人想得周全。”
    待到瑣碎都交代了清楚，幾近日上竿頭這才尋了去。
    心知伯牙不喜太過張揚，故而寧果隻身親去帶路，連轎子也未備下一頂。倆人便走街串巷，沿著小道處處繞。
    一路上，各色奇珍異寶琳琅滿目，雜耍也格外賣功夫。寧果笑他不過是不常走動罷了，百姓時時看的哪裏是什麼稀罕物。
    這時，離丞相府已是不近不遠的距離。
    寧果這才突然憶起夫人咳疾未愈，出府前嬤嬤再三囑咐的順帶去一趟醫館拿藥。可……寧果看著身側的伯牙，心裏起了躊躇。
    “怎麼了？”伯牙適時地問道。
    寧果猶豫著道：“須得去一趟醫館才行。”
    “可是誰病了？”
    “夫人近來身子不好，患了咳疾。”
    “正好我平日裏也看些醫術，便一同去吧。”伯牙略略頜首，撫了撫袖道。
    “……多謝大人。”寧果看向伯牙的眼神是說不出的感激。洞察人心，善解人意，如此良人——難怪女子見之無不動心。
    依舊清淺的語調，
    “無妨。”
    接近正午，日頭毒辣難言，人煙也愈加稀寥。
    眼前已是有些搖晃，看人亦不清不楚。鍾子期肩頭扛著厚重的糧袋，一步一步走得頗為艱難。
    身後遠遠傳來監工粗獷不耐煩的叫喊：“他娘的快搬，沒力氣就滾遠點！”
    一瞬間的暈眩，鞭子便毫不遲疑地打在腰背，刺骨的疼痛使鍾子期無法不維持著清醒。
    汗水浸濕了長衫，衣物已經變得淩亂而汙濁不堪。可再沒有人能夠分神去管這些，咆哮聲一陣接著一陣，轟震著耳膜，不曾停歇。
    “喂，裝什麼死啊！”
    狠命朝地上躺著的那人胸口踹了一腳，居然也無甚反應，這才慌張起來。一旁同時做工的人看這一幕，連忙高聲喊道：“死人了！打死人了！”
    仿佛原本平靜的湖麵被驟然拋擲了一塊石子，頓時人作鳥獸散，生怕和自己扯上一丁點兒麻煩。那監工咒罵了聲，伸手探了探還有呼吸，就一把扛起那人搭在肩上：“真是倒黴！”
    還好這人是住在醫館，藥費便算免了大筆開支，監工一邊皺眉慶幸著，心裏也舒坦了些。
    可大夫卻是不安了良久，看著眼前空蕩蕩的屋子，連痕跡也未留下一絲。他不禁開始懷疑，前幾日發生的事確否隻是黃粱一夢？
    然而聽見了門外的嘈雜聲，才回過神來，隨即恍然大悟：這廝必是還債去了！不過是無心一語，他還真就……
    果然榆木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