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那恐懼的一幕在腦海中翻滾不休，他斂目，想起那日，族人驚慌失措的叫嚷聲在空中倉皇交錯，珠簾碎了一地，娘親猶做鎮定的抱著他，竭盡所能的想要庇佑她心愛的孩子。
    雙手漸漸握緊，他的手心攥的出現紅印，覺得內心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痛楚翻湧而上，痛的他幾近麻木。
    “你又何苦？有些話早點說出來，對你而言，是種解脫。”獄吏早年猜到他的身份，滄州世家子弟出身，世代書香門第。
    他原以為一個受慣萬千寵愛的佳公子會受不住一星半點的刑罰，頃刻間就把自己所知的事情全盤托出，可沒想到……折磨他多年，他卻依舊沉默不語。
    因為他的心中有比自己更為重要的人。他怔忡片刻，想起當年，最為年幼的五弟為了護住自幼身體孱弱的四弟，甘願代替他，從容赴死。
    當時的他說了什麼？
    “我們兄弟五人，總要有人活下去。三哥，我終究不想活的太窩囊。”
    他掐緊掌心，心中忽然有些悲愴哀戚，他們兄弟五人，必須有人要活下去，那麼五弟既然可以為了四弟懸頭顱菜市十年，那麼他亦然可以咬牙撐住，絕不俯首認罪。
    “說什麼？說我段家最錯的莫過於是前朝餘孽，跟錯了主子？還是家姐寧死不屈，不願進侯門半步？”
    他緩緩的抬起眼眸，直勾勾地望著獄吏，“我——段思雅何曾畏懼過生死，直至今日，我梗著頸項活著，是為了向天下證明，我段家子嗣沒有一個會貪生怕死！”
    隻要他不說，沒有人會知道段家將最後的賭注放在最為孱弱體虛的四弟身上，更沒有人知道父親在縱火自焚前，曾一字一詞地教導四弟，要他默背心中，隔世莫忘。
    “你們要我說幾遍都可以，我段家未曾勾結前朝餘孽，未曾……藐視皇恩。”
    他們唯一做錯的就是跟錯了主子，這一錯，全族覆滅，幾近無人幸存。
    “你……”獄吏想勸說他，但無從勸說起。
    傾巢之下焉有完卵，一個人連有所顧忌的事物都一並消除，那麼他還有什麼可怕的，最後給的不過是一條性命。
    許久，他連獄吏何時出去了都不知道，幽暗的牢獄、陰霾潮濕的青苔覆在石板上，他枯瘦如瀕死的鬆樹，毫無生氣地坐在地麵上，張了張口，最後按住嘴唇，閉眼輕笑。
    思真，三哥最後能為你做的，大概就是當自己是瞎子，才能視而不見五弟頂了你的名義，被劊子手活生生的砍下首級，落得一地屍骨無人能收的局麵。
    “我大概不是一個好哥哥。”他的聲音輕輕地消弭在空氣裏。
    而四周剩下的是由他身下滲透進石板的鮮血，一片猩紅溫熱，觸目驚心。
    “千萬不要回長安，不要回……”他屈起雙膝，埋首在膝蓋間，雙肩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