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是一個蕭瑟之秋。
    江湖一代高手，被稱為“亂塵”的塵許，也迎來了生命的終點。
    狼齒崖邊，是一棟破舊卻堅固的茅草屋。屋邊用樹樁精心圍成籬笆，幾隻雞一邊啄地，一邊懶散地發出“咕咕”聲。
    “咯吱——”門被小心推開，梳著雙髻的妙齡少女端著缺了足足八個口子的藥碗走進屋，屋內常年飄蕩著的藥味頓時更加濃重。
    “阿爹，吃藥了。”塵輕輕聲說，卻異常地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她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躺在床上，僵硬的男人的身體。雖然已年至中年，但那張飽經滄桑的臉仍豐神俊朗。隻是此刻這張平素裏總是對她溫和地笑著的臉，卻泛著青白。
    正是那種失去了一切生命氣息，死寂的青白。
    少女淺棕色的瞳仁微縮，但下一秒立即恢複了正常。她坐在塌邊，用空餘出來的左手輕輕推著父親的胳膊，用撒嬌的聲音說：“阿爹，又睡懶覺？怎麼每次都這樣……”
    她頓了頓，小屋裏仍是一片靜寂。
    “阿爹，你不是一直說不放心我嗎？輕輕那個時候不乖，說不用你擔心……”少女執著地說著，“現在輕輕想到答案了。隻要阿爹你一直陪著我，輕輕就不會馬馬虎虎的了……阿爹，阿爹，你和輕輕說話啊，不要不理我……阿爹你一定是在和輕輕賭氣是不是……”
    除卻她說話的聲音和略顯急促的呼吸聲，小屋中的心跳和呼吸，仍接隻有一個。
    一個嗬，多麼悲慘的詞。
    濕潤的眸子，泛起了一圈圈的緋紅。少女徒勞地一遍遍喚著父親，似乎隻要這樣就可以把父親從鬼神身邊拉回來。
    “啪！”瓷碗重重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拉起父親的手，塵輕用臉頰如同往常一般細細摩挲著，終於再也欺騙不了自己放聲大哭。晶瑩的淚珠如同隕落的流星，在地上蔓延出神秘的符號。
    屋外，落花紛紛，粉嫩的花瓣自樹梢墜落，隨著微風，在空中一圈圈轉著，跳出絕命之舞，優雅，卻悲戚……
    就像是，在舉行一場，盛大的葬禮。
    【2】
    古老的茶樓，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已經矗立在這個小小的城鎮中了。老舊的牆壁，老舊的招牌，老舊的桌椅……似乎空氣中都漂浮著一股老舊的氣味。
    塵輕坐在靠近窗邊的桌邊，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杯中的茉莉花茶。而她的目光，全部聚集在樓下的一個少年身上。
    那是一個一看就是江湖兒女的少年。眉清目秀，一頭黑發不羈地披散在肩上。他的腰間佩著一柄精美的長劍，好在他身材修長，長劍也不會顯得喧賓奪主。
    而此刻，他卻目光渙散，似乎被什麼給深深地打擊到了似的，站在路邊，時不時被過路人給撞到，也沒任何反應，反而使路人非常不滿。
    “喂，是不是傻子啊，沒事站在路邊做什麼！”
    “也不懂得躲開一下？瘋子！”
    有一搭沒一搭的罵聲，似乎也被他自動過濾。兀自呆站在路邊，連塵輕都有些看不下去。
    她用茶杯敲了敲欄杆，下麵的人毫無反應。氣惱之下，她索性擲出小石子，砸在少年的痛穴上。魂遊天外的人順利地被喚醒，卻一點也不生氣，隻是抬起頭看著樓上惡作劇的人。
    塵輕揮了揮手：“上來，我請你喝茶。”
    按理說，一個女子這樣張揚是會被人唾棄的。可是她今天卻身著一身英姿颯爽的男裝，麵上的幾筆簡單的勾勒，掩飾掉作為女子過於陰柔的部分，使得外人看過去，覺得隻是一個少年簡單的想要結交一個好友而已。
    不料，那人用看白癡的目光掃了她一眼，複低頭，繼續魂遊天外。
    塵輕反倒不氣了，隻是幽幽地說：“你在想什麼？實在思念什麼人嗎？”發現下麵的人有著輕微的震動，她滿意地抿了抿唇，“隻是你的做法實在是太白癡了吧？以為自己是活死人，少了誰就活不下去？”
    那人猛地抬頭，憤怒道：“你懂什麼？你什麼都不懂！”
    塵輕看著他，笑著做了一個和之前一樣的招手動作。
    【3】
    “我叫解離。”黑衣少年爽快地在塵輕麵前坐下，一點也不講禮節地說，“你是誰？”
    塵輕微笑：“在下塵輕。”
    “切，這名字真娘們兒。”解離撇撇嘴，似乎要報之前被道破心思的愁。
    如果不是之前在樓上就清清楚楚看清他的長相，塵輕還真無法把這麼一個耍潑的人和之前宛如得了失心瘋的人聯係在一起。
    她再次非常禮貌地微笑：“哪裏哪裏，哪裏及得上解兄的外貌呢。”
    解離瞪大了眼睛，隨即鎮定下來，又變得陰鬱起來，說：“說吧，到底有什麼事。”
    “沒什麼，隻是看解兄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塵輕為他倒了一杯茶，“塵某……又恰好是一個喜歡聽故事的人。”
    “你沒病吧？難道有故事就要和你講？”解離抓過茶杯一飲而盡。
    “隻是，有些事情，憋在心底裏，是會叫人難受的。”塵輕指了指心口，“傷口得不到救治，就會發炎，潰爛，以至於留下猙獰的傷疤，再也好不了。”
    似乎被她的話所觸動，解除怔忪了半晌，才認輸般放下茶杯，“嘭”的一聲：“可是，可是除了她，再沒有什麼藥了。”
    塵輕抿嘴一笑，猜對了，果然是為情所困麼：“不妨說來聽聽，塵某能幫得上忙的地方，願效犬馬之勞，就算是聽這個故事的報酬吧。”
    解離搖頭苦笑：“沒用的，沒用的，一切都太晚了。你之前的話……說的是對的。這個故事憋在我心底太久，也該一吐為快，放一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