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台風沿海地帶，頭頂上的萬尺高空又碧空如洗起來。背後枝葉茂密的園景樹上傳來此長彼短的知了恬噪叫聲，我支著下巴坐在醫院住院部的花園長椅上，望著不遠處的住院部大樓。
    相對比另外的三個阿姨，其實我統共見過劉叔叔的次數並不多，隻是間隔跨越得遠，複數下來，我也漸漸長大，慢慢地就留有親切的印象。
    在我的記憶中，劉叔叔三十出頭歲，一直很很沉穩健氣，同時也不乏幽默趣味。現在雖然我隻是在一邊兒看著，依然不覺得他的氣質上有什麼不同，硬要問有哪裏改變了的話，那是歲月巡梭，讓他的人生順利地步入了中老年階段的痕跡，雖然現在他身在醫院裏。
    劉叔叔是個gay，他從來不對人掩飾這一點，和阿姨們交談時就算有我在場也直言不諱，一點也不怕帶歪了我。至於我會不會受旁人左右這一點上，養母很是嚴格，應該說是嚴謹。這個問題她的態度明明白白地表現出慎重，她並不希望我被環境影響而左右了自己的意識，比方說要是我說我最終變成彎的全因為成長過程中有劉叔叔這個先例的話，那她搞不好會在我冒出這個念頭的時候，毫不猶豫地在夢裏咬牙切齒地刮我一個大耳貼子什麼的。
    我很清楚我不是因為人生中有劉叔叔這個領頭羊而長歪了的。
    關於劉叔叔的事，養母那時候與我深入討論過。她說，劉叔叔以前是有一個愛人的，聽說非常非常的膩歪，隻是很不幸對方後來出了意外事故，一躺就是好幾年沒醒來。最終的結果是，他愛人那原本非常厭惡他們關係家人，卻在最後因憐憫痛心他永遠也不能醒卻不能安然離開而選擇主動放他走時，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手，於是他們求來了劉叔叔，同時也算讓他們完結這段再也無望了的愛情。
    那時候養母問我說聽說這件事後的第一念頭是什麼，她告訴我她自己的：“是那被世間半數人看做悲哀的活死人的，他愛人臨死前缺氧的痛苦掙紮。”
    雖然事實上腦死亡本身就已經等同於死亡，並不會再有本能求生反應，但我想，劉叔叔在那一瞬間看到的，一定是一如養母所想到的那樣。
    現在，劉叔叔笑得挺好看的，雖然沒有家庭的包圍，雖然是穿著病號服坐在病床上，雖然那雙眼睛是空洞無聚焦的。三個阿姨包圍著他，也不知道具體說了什麼，四個人一齊笑了。阿姨們也老了，法令紋深了，皺紋爬上了臉，但是今天天氣很好，陽光明媚碧空如洗，就算湊在一起的隻是一群老頭兒老太，他們的人生一路走到如今，能得天公如此做美，是這般的美好。
    很突然地，有誰的身影在我身邊晃了一晃。這麼熱的天，除了忙進忙出的那些醫生護士，能有幾個猶我這般悠閑散漫。
    我側目看去，小有風塵仆仆之感的瑙珠長身一蕩，扭身流水行雲地在我身邊坐了下來。看樣子他是跑了不少的路，半長的頭發在後腦上紮了一撮，看起來兀地清爽陽光了不少。
    坐下後他沒有看我，左右掃視了一眼後從口袋裏掏出煙來點上了一支，不緊不慢地吸了一口在肺葉裏轉了一圈，徐徐吐出來後他才像是緩過來一口氣有了說話欲。
    他眯著眼望著一樓的那扇窗戶，窗戶大開著，攏在窗欞後的白色窗簾隨著入室的風撩撩擺擺地。看來窗戶裏框著的那畫麵也挺讓他動容的，眯起眼視線柔和了些，有一小會兒後他才說：“接到消息的時候你已經登機了，想想反正我也沒什麼事，就跟出來也看看了。”
    從我委托到找到了他們，瑙珠那邊著人手暗暗留意到現在前後也有好些年了，大概他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們本人，而且還是意料外的四人湊齊了。
    又看了一會兒，瑙珠又不禁多說了一句：“這麼些年下來，這還是第一次又全湊齊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