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養母女三男二的友人圈子裏，我被統一叫做小綿羊君，我承認青春期的我很別扭傲嬌不喜歡這個愛稱。但是不可避免地，我喜歡湊在一邊看著他們喝酒聊天，他們總是嘿嘿笑著，永遠不會忘記給我派送一份微量酒精的果汁。
    養母並不介意我喝含有低酒精的東西，她覺得適量沒關係，就像她偶爾也在我麵前抽煙一樣，適量就沒關係。她說，人活著做什麼不是對身體不好的事，沒一樣！
    但是她也會擔心我學人家說愁扮憂鬱，她說：醜死了，就跟誰誰家的小孩偷爸爸的皮鞋穿一樣。雖然她偶爾興致來了還會讓我穿她的高跟鞋。
    所以，我覺得那時候的我還是很青蔥很純潔的！
    阿姨叔叔們偶爾來聚的時候，她總愛盤腿坐在沙發上遠遠看著，手肘子架在膝蓋和顎骨之間，咧著嘴眯著眼笑看著。阿姨們都是妖孽，就著她的話說葷段子，針對她說人活著做的事沒一樣對身體好，她們就接口說：“那ML不也是了嗎？”
    “可不是！”她撲哧一聲笑。“你看男人老了哪個不叫腰疼的。”接著就會哎呀怪叫一聲：“混蛋！俺家小綿羊君聽著呢。”
    阿姨們撲哧撲哧直笑，明明她自己也沒避諱過我。
    我覺得，她說的是對的。她說什麼都是對的！
    我喜歡在他們聚會的時候湊在一旁看著聽著，因為他們當著我的麵仍然什麼都說，有時候會特地為我說起養母過去的事。她們並不是和養母從小結識的朋友，卻比從小結識她的我的母親更加真誠對待她。養母自己也會說她小時候的事，說她偷外婆的發油抹腦袋。
    她說那是對長大的憧憬，還說好傻，因為長大並不開心。那時候我才知道，她小時候也是盼望著長大的，知道她小時候原來也偷偷一個人玩家家酒，扮生小孩的媽媽遊戲。
    後來她長大了，卻在微醺迷離時自言自語道：並不快樂。
    很多年後，我也長大了，得到了特別的生命，想奪回她，想奪回她想得撕心裂肺地疼，卻始終，也隻有無望。
    和養母一起生活的那十年是我漫漫一生最快樂的時光，可它卻是一首悲歌，花了十年譜寫快樂，卻在那之後日日夜夜低吟著我的殤。
    我無比想念她的溫柔，一如溫馨愜意的夏日午後，她側躺在地麵，舉著柔軟的小扇子輕輕地，給人事不知的我一下一下地扇著風。小小出租屋的窗戶下掛著一串叮呤當啷隨風而動的風鈴，懸掛的小紙片轉著圈兒，寫著歪歪扭扭的，我們的名字。
    十年後突然的一天，她把我送回了父母那裏，就像她十年前孤單單地來接我一樣，她孤單單一個人麵對呆立當場的我。她說他們複婚了，讓我回去。
    那天她哭得很慘，咬破了下唇哭得整張臉都扭曲了。除了她偶然說那一次不快樂以外，我從來沒見過她這般蜷縮著身子。我不明白，她卻隻嘶啞地說：“要是早先讓你們見見就好了。”
    她怕我不適應，比任何人都怕我不適應，明明比我還疼，卻一句留我的話都不敢說。
    再見我的父母，是一對戰戰兢兢的中年人了，一點都比不得我親愛親愛的養母。
    我跟著他們回去，說是回去，那是我從來不曾去過的城市，她曾經理性分析過，說是越是疼愛的孩子就越要放他去流浪去成長。她放我去了，可我並不喜歡那裏。
    我離開的時候個子已經和她一樣高了，她是那麼的靈動，活生生地每一天都能逗得我哭笑不得。父母卻是一對死板的人，想補償我，卻沒一個切身體會過我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