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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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耀南第一次見到小賢時的場景,在長大成人了,並且感到罪惡歉疚了以後才回想起來。那是一個九月的大晴天,九歲的他一臉嫌棄地領著小惠出門去玩。八歲大的孩子,特別是男孩子,都喜歡往小孩多,熱鬧的地方湊,小時候的鄭耀南也不例外,然而他卻得帶著這個小拖油瓶。三歲了的小惠今天異常的興奮,從一大早就開始鬧著問:“小賢什麼時候回來?”
大人們被鬧得哭笑不得,這個時候小鄭筒子不巧出現,一臉孤獨的小屁孩在沿著小區的道路流浪。
“小南,帶上小惠一起去玩吧。”小惠的媽媽說。
小鄭筒子不樂意也沒辦法,小惠穿得可愛極了,讓他都忍不住停下腳來打量了。
“不要…”小惠很有意見。哥哥還沒回來,鬧了半天爸爸也不搭理自己,小丫頭想哭了。“我要等小賢,小賢……”
小丫頭的話讓本來眼前一亮的小鄭筒子不高興了。小屁孩就是小屁孩,麻煩。他這麼想著,可還是去拉了小惠的手。
“小惠乖。”媽媽安撫著小惠:“你先出去玩,等你回來哥哥也就回來了。”
鄭筒子這才想起來,小惠的那個病歪哥哥今天會回來。像是有意無意的,他向小惠爸爸看了一眼。魏叔叔臉上沒有一點心情不錯的樣子,他叼著煙,吸了一口拿下來,在煙灰缸邊緣不耐煩的敲了又敲。
不隻是小惠哥哥是試管嬰兒才病歪歪的流言蜚語,還有各種各樣的版本,斷斷續續地都進過了鄭耀南小筒子的耳朵裏。畢竟他和三歲的小惠不一樣,小區一帶的家長裏短他大概都能聽明白的。也許就是這先入為主的觀念,才導致了他對小惠哥哥的排斥心理。
那一天他故意帶著小惠到處瞎逛,也許那就是小孩子占有欲的體現之一,小惠其實很可愛,很好玩。最近她總沒完沒了地說著哥哥小賢的事,鄭耀南本來就討厭那到目前為止都還隻存活在聽說裏的病貓。現在小惠的心思全被占據,他更惱這麼個存在了。
小南哥哥的心思小惠不知道,起初她還會惦記著哥哥回來的事。到後來玩開了,就忘了個幹淨。回家的路上就在小南哥哥的背上睡著了,在漸漸昏暗下來的天色裏,鄭耀南心裏得意極了。小惠已經完全忘了那個小賢的存在了,趴在他背上的小丫頭巴砸了一下嘴,仍然睡得賊香,一點也沒自覺自己快要從小南哥哥背上滑下來了。
鄭筒子得意著,小惠的家已經近在眼前了,他還在考慮著,要是那個什麼小賢回不來就更好了。被這樣的僥幸心理蠶食著,他把背上的小惠往上又拱了拱。一個抬頭的動作,他發現了小惠家外門門口台階上坐著一個小孩,在昏暗中半仰著頭看著他們。
“小惠家的客人的小孩嗎?”這麼想著鄭筒子繼續往前走。小孩看出來他是往自己身處的這個家走來時站了起來,手足無措地仍隻是看著他。
“讓開!”小孩弱質的樣子惹惱了鄭筒子,他背了小惠一路,早熱出汗來了。偏偏小孩不知道讓路。
貌似小獸的一聲驚嚇嗚咽,小孩退開了幾步。鄭筒子毫不自覺態度惡劣,背著小惠進門去了。
長大成人後的鄭耀南在斷斷續續糾纏不休的往事回溯中苦笑了一聲。
那天一起進了門,小孩在他的那句“阿姨”之後柔弱生澀地小聲叫了一句:“媽媽……”
“啊…小南呐,小惠睡著了?”小惠媽媽淺笑了一聲從廚房出來了,摸摸小賢的頭拉過他的手。她知道小賢還不習慣這個家,在接過小惠之前先安撫起了小賢。
“小惠這孩子,說要等小賢回來,自己卻玩到了現在。小南也餓了吧,吃過飯再回家吧。。。。”
鄭耀南記不住阿姨絮絮叨叨的都說了什麼,那天他留下一起吃了晚飯。一個飯桌上的小賢很認生,畏畏縮縮戰戰兢兢的,連自己的爸爸也不敢正眼看。
“哼。”小鄭筒子很無愛地冷眼不看他,總之他是認定了這家夥是沒人愛的。一個人的小碗小勺,吃的是稀稀的飯,穿的是土氣的裙子。那種布料和紋路他認得,那是醫院裏的東西。
沒多久小惠就醒了,她見到小賢很高興,小惠媽媽想讓他們培養感情,就把喂飯的工作交給了小賢,小鄭筒子隻能一邊看著。在他看來,小賢真的不是一般的討厭,小惠卻很喜歡他。小惠喜歡就算了,討厭的小賢居然還會笑了,小心翼翼地給小惠喂飯的樣子惡心透頂。不就喂飯嗎!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給小惠喂飯時的事了,小惠開口吃下他喂給她的東西時他高興壞了。但,實際上那和眼前小賢的心情是不一樣的。那一年小惠才半歲多,筒子也就五六歲,在他那邊,小惠就是會吃東西的玩具。
這……隻是一個平靜的第一次見麵。
小賢隻能吃流食,小賢一天得喝三瓶牛奶,小賢很容易感冒,小賢常住院。小賢毛病很多。可盡管是這樣,小惠還是喜歡小賢。
現在的小孩很可憐,能有個看著長大的鄰居玩伴很不容易。確實,小鄭筒子隱隱地像是有意識到這一點,所以帶著拖油瓶的小惠他還是討厭不起來。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小鄭筒子做不到喜歡小賢,勉強算是盡可能地在無視他的存在。
至於小賢,他和小惠一樣挺喜歡這個哥哥,老被語言攻擊(根本就不是無視)卻也不會吃醋搗亂。靜靜地,隻是在一邊看著他們玩。這樣的事持續著,也隻算是一個生活相處模式。可小惠希望小賢一起開心,一起玩。所以,這隻討厭鬼再討厭也老在小鄭筒子的眼皮子底下晃蕩。
一直到有一天。
這一天,小鄭筒子牙疼,腫著半邊拉長的馬臉站在小惠家門外。他們約好了這一天還要一起出去玩,牙再疼他也不想呆在家裏,父母保姆都是耳提麵命,說糖吃多了才會牙疼的。
“小南哥哥。。”小惠迫不及待地拉著哥哥跑出來。一轉眼小惠開始上學了,媽媽說要讓哥哥去上學的那天她又哭又鬧地,好不容易才和哥哥一起進了小學一年級。
小鄭筒子回頭,發現了兩個小東西都背著新買來的書包。對他來說書包已經不再是新鮮的東西了,可小惠非常喜歡,喜歡得出門玩都要背著。
“土死了。”小鄭筒子悶悶地說。他腫著的臉似乎不允許他大聲說話,以簡潔的一句話就總結出了他的不滿。書包是小賢先買的,小男孩才用的藍色書包。小惠鬧著要一起去上學,成功了以後她還如意地買了一個和小賢一模一樣的。
小賢聽了他的話低下頭。小惠老不高興了,她低著腦袋,一步,兩步。。走上去。突然地就踹了小鄭筒子一腳。
“你幹什麼?!”小鄭筒子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小惠的這一個行為舉動引起了他異於往日的火氣。
被他這麼一吼,小惠的眼眶都紅了,她就想哭出來的時候,小賢小心翼翼地拉住她的袖子。
“嗯?”小惠回頭,一臉委屈的小賢把捏在手心的兩顆糖遞給了小鄭筒子。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哢!!”小鄭筒子猛地額頭抽了幾抽。
“哇!!”還眼含淚光的小惠意見很大。小賢身體不好,連吃糖的數量都被控製著。對小惠來說,哥哥的糖可比她自己的要稀罕得多了。“為什麼要給小南哥哥!!”小惠叫著去拉小賢的手。(請不要把這個時候的小孩想得太無邪太仗義!!)“那我的呢?!”
“哦。。”小賢還真的是楞了一下,然後偷偷看了小鄭筒子一眼,縮著腦袋小心翼翼地拿回一個給了小惠。
然後小惠就滿意地笑了,哥哥的糖還不是跟她一個袋子裏倒出來的。她樂嗬嗬地把糖扒開看了看,拿出來就塞小賢嘴裏了。
請原諒小鄭筒子的邪惡不純潔。、,這樣的行為徹底地把他激怒了。因為他是獨生子,還是有錢人家驕縱的獨生子,孤單的可憐悲催的獨生子。所以他在這裏把小賢海扁了一頓。
那之後長大了想起了這事的小惠很怨恨他。他也恨!因為那次回家後他被老爸給暴打了一頓,他還被迫去跟一個小了自己老多歲的小屁孩道歉。這是恥辱,新仇加舊恨,可憐的小賢成了炮灰。然而去了醫院以後,在筒子模糊扭曲的記憶最深處,留下一頁叫他心虛內疚的的畫麵:病床上躺著的小賢小半張臉裹著紗布。
小惠媽媽咬著唇哭得昏天黑地,有個護士溫柔地在勸導著她。
“孩子沒事的,也沒傷到眼球,過幾天就好了……”小鄭筒子戰戰兢兢地被領著走進病房,本來他是想梗著脖子不鬆口的,眼球一轉,掃到了重症監護儀包圍著的小賢。
就在這個時候,小惠媽媽寒聲冷酷地說:“離婚吧!”
漸漸長大了的鄭耀南才知道小惠家那個若有似無存在感的爸爸做了什麼。魏叔叔聽說自己的孩兒子受傷了以後還照常上班下班,那晚上在家聽到鄰居老友訓筒子的咆哮,還有筒子驚天動地的哭嚎聲。小惠爸爸隻是一個小小的老板,從一開始生意的單子就都是從鄭筒子爸那裏領來的,所以,他連夜去醫院打孩子了。
那之後魏家就散了,小惠阿姨強硬地奪下了兩個孩子的撫養權,沒有撫養權的魏叔叔落魄搬出了那個家。
過了些日子,一家拆成的兩家人都平靜下來。小惠爸爸時不時地會去看看小惠,小丫頭哭過鬧過也就漸漸忘了還是照樣會去隔壁家玩。偏偏小鄭筒子自那之後在小區裏的評風高不成低不就,大姑大嬸們不經意提到了他總是一臉便秘:狂暴症呀狂暴症。。。。
-_-!筒子下不來台,小孩的那一點罪惡感抵不過自己的麵子。某年的某天,炮灰的被迫害小賢被咄咄逼人字句見血的鄭筒子震懾,答應至此不再煩他。小賢真的做到了。
其實那也就是件可大可小的事而已,可小賢真的做到了。他深居簡出,拒接和小惠出門,上學放學見筒繞道。筒子等同於是跟小賢學來的活例:說出的話潑出的水。
隨著時間的流逝,被小賢避諱的筒子逐漸忘卻了當時短暫的胸悶氣短,似冤家不是冤家的兩個人沒再有任何交集。筒子十四歲的那一年,他被父母送出國外完全交給了祖父母管理。
離家的那一天他也是梗著一口怨氣的,又有哪個孩子會心甘情願地離開生長的地方遠走沒有朋友玩伴的他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