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麟見符堅久久沒有回應，便大著膽子道：“小將自幼跟在父親身邊，大大小小的戰役也經曆了不少，似伐晉這事，小將想不明白，晉不過東南一隅，難道百萬強兵還不足以滅了他，陛下難道還要禍延子孫不成。若等陛下大功告成，天下四方臣服，可將皇位傳於太子，太子溫和，正能休養生息，安靜養民，陛下自做太上皇，與鳳皇遷居阿房城，才不負這十萬桐竹等待了十年。”
    慕容麟說完，重重的磕了個頭後，直直跪著，等候符堅發落。
    符堅臉卻一會兒陰暗一會兒明朗，嚇得慕容垂大氣不敢出。
    “也不知鳳皇願不願意。”卻是符堅自嘲的聲音。
    “小將不知，這是鳳皇叫小將帶來的。”慕容麟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個信封，慕容垂見左右無人，趕緊接著遞了上去。
    符堅接住，手有些發顫，抖抖的打開，熟悉的字跡，和自己一般無異，隻是多了些清秀。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隻一句話，還是一句話。
    符堅看了會兒，忽然問道：“果真是鳳皇交由你帶來的？”
    慕容麟回道：“這是鳳皇親手交給小將的，小將並不知裏麵寫些什麼。”
    “你們先退了吧。”卻是符堅軟弱無力的聲音，慕容垂父子隻得告退。
    符堅轉向窗外，窗外梧桐依舊碧綠，現下整個皇宮已都是梧桐樹，符堅呆呆的看著。
    “鳳皇，這果真是你的意思麼？‘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鳳皇，鳳皇你是否還如往昔一般，靜靜的等著孤，孤負你良多。但是你不用害怕了，用不了多久，孤便可以把你接回來，接到孤的身邊，孤再不理會別人怎麼說，隻與你在阿房城度過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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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垂父子匆匆出了宮，一路上，慕容垂黑著臉，並不搭理慕容麟，慕容麟卻不在意，十分的坦然。
    好不容易回到府上，慕容麟正要下去休息，慕容垂卻把他叫去了書房，問道：“你這不是拿鳳皇鋌而走險麼？”
    慕容麟聞言，不可置信的盯著慕容垂，眼裏盡是鄙夷，厲聲道：“父親，兒子不正是在幫助您麼？若不是鳳皇的書信，符堅能這麼快下決心麼？”
    “可是，鳳皇，又要牽連進來了。”慕容垂眼裏似有些傷感。
    慕容麟隻覺得心裏要狂笑出來，惡心的隻想吐，蔑然道：“若不是父親執意脫離大燕歸秦，大燕怎會輕易亡國，父親如今兢兢業業想著複國，可曾想過，因著你的離開，直接導致了燕國被滅。”
    “放肆，這不是你背叛父親的理由。”慕容垂怒吼。
    “我並沒有背叛於您，我通知慕容暐，隻是不想讓你反燕而去，鳳皇答應過絕不會為難與你，他甚至已經說動了可足渾氏，是父親您，自己早有反誌，其實與慕容評、可足渾氏並無關係。”
    “胡說，你忘了你們母妃怎麼死的麼？是可足渾氏害死了她。”
    “這並不能作為反叛的理由，作為燕國唯一可用皇室臣子，您應該明白您的反叛等於給大燕判了死刑。”慕容麟怒不可遏。
    “這樣你就可以背叛你的父親？”慕容垂大聲吼道。
    “談不上背叛，我隻是對大燕更加忠誠一些。”慕容麟毫不示弱。
    “那你通知慕容暐你大哥要離燕的消息也是在忠於大燕？他可是你的親大哥？”
    慕容麟聞言，臉上也有些悲傷的神色，黯然道：“那是個意外，父親出走，帶走了慕容一族的精英子侄，慕容暐不過想留著大哥，他實在沒什麼人可用。”
    “我看不止是符堅，連你也一塊兒中了鳳皇的蠱毒，不要以為我不知道，當初慕容衝就是在你幫助下才逃離的長安。”
    慕容麟睜著雙眸，隻覺得有血要從眼眶裏滿溢出來，滿腔的憤怒隻化作連連冷笑，“燕國亡，鳳皇雖任著大司馬的虛職，但畢竟隻是個十二歲的孩子，符堅怎會對他這麼了解？從受降那日起就百般關注？父親是您啊，您每日在符堅麵前提起鳳皇，提起他的好，提起他的絕色，直至符堅對鳳皇傾慕，百般弄進宮去。父親為什麼要這樣做？僅僅因為鳳皇是嫡子，是因他奪了你大司馬之位，還是因為將來他是最有可能成為燕國皇帝的那個人？父親可知，您毀了鳳皇，您害了他，害了他的一生，讓他的人生屈辱不堪，生不如死，他是您的侄子啊，是從沒有害過您的親侄子啊。”
    慕容垂聞言，臉上帶了三分朱紅，卻並不示弱，大聲吼道：“鳳皇鳳皇，在你心目中他比你父親更重要吧。現下不如趕緊去平陽，助慕容衝起兵，奪取關中，讓他登上大燕皇帝位，也不負你此等情意。”
    慕容麟不怒反笑，笑中卻帶著淒涼：“那父親以為呢？我一直就是這麼想的，我要助鳳皇登上權力的巔峰，以補償他多年的不甘和屈辱，我們慕容一族能活到今天，能有這些複國的機會，不正是鳳皇以這樣屈辱的方式換來的麼？否則以王猛的睿智，符堅耳根這樣軟，我們還有活路麼？隻是你們不願承認，還看不起他。”
    “那還不趕緊去，為父絕不攔著。”
    “用不著了，鳳皇已經死了，很多年前就死了，死在符堅的身下，父親忘了麼，是您親自把鳳皇送去的。”慕容麟邊說邊哭，不一時花了臉。
    慕容垂有些愕然，他對這個兒子委實不太了解，隻見慕容麟早已淚流滿麵，有心想安慰一句，卻見慕容麟臉上掛著淡漠的譏笑。
    “父親，我可以回去休息了嗎？”
    慕容垂無奈的揮了揮手，慕容麟頭也不回的出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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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陽府。
    “殿下，流散在各處的騎兵基本已經招募過來了，都安置在軍寨，約有八千餘人，其他步卒要在本地招募了。”高蓋輕聲回道。
    慕容衝負手站在一幅畫前，看得出神，高蓋恍惚覺著這畫上的人物依稀有些慕容衝的影子，卻像是未完成一般，卻不敢問。
    慕容衝沉默了會兒道：“不忙，等符堅出發攻晉的時候招募步兵，現下招募沒有名頭。”
    高蓋道：“今天長安傳來的消息，老賊已下令在長安廣造房舍，說是等滅了晉，好給晉國皇室居住用，最多下個月初便要祭天親征了。這樣算算不過二十多天的時間，也不知這樣多的糧草如何準備的。”
    慕容衝回過頭來，笑了笑，高蓋見他連笑都像是虛假一般，隻不過有個笑的弧度而已，心下也有些淒然。
    “這些你都不用管了，我有更要緊的事要你去做。”
    高蓋呆了呆，慕容衝從來不曾這樣凝重過。
    “殿下但請吩咐。”高蓋恭謹的彎了腰。
    “你明日帶些人去投奔我哥哥慕容泓，鼓動他反秦。”
    高蓋楞在原地，不明白此舉的意義，他也不願真的離開，畢竟跟了慕容衝有些年頭了。
    “殿下，末將身上有些武功，殿下總有用得上的時候，不如還是派慕容永去吧。”
    慕容衝沉吟著，像是在思量高蓋的話，好一會兒才道：“不知為何，我總覺得慕容永變了很多，變得我無法信任他，還是你去吧，至少將來再見麵我還可以信任你，你不用擔心，用不著幾個月，又可以見麵的。”
    高蓋一陣愕然，但心下明了慕容衝能解釋這麼多，已實屬難得，若非對自己的絕對信任，是絕不可能說這個話的，便不敢再開口問。
    “你早些去準備，明日一早便出發吧，我哥哥脾氣暴躁些，你千萬容忍，切不可提起我。”
    高蓋點了點頭，見慕容衝又轉過身去看那副畫，如木雕一般，輕輕的歎了口氣，轉身出了書房。
    慕容衝緩緩的撫摸著畫麵，他這些年再沒有帶過手套，身邊的人也早已看慣了。
    “瑤瑤，這畫你畫得快接近尾聲了，可惜，終究無法完成了。十二歲以後，你是我生命唯一的亮色，你教會我寬容，教會我正義，甚至教會了微笑，可是你並沒有教我遺忘，既然不能遺忘，就記著吧，讓曾經記著的人用血來洗滌我慕容衝的恥辱，看看九天的鳳凰如何振翅高飛，遮雲蔽日。”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