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淚染桃花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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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穿花拂柳而來時,我多想並肩在你身旁的人,是我。
息侯將接待楚國使者的宴會設在了專門為息夫人而植的那片桃花林裏。鍾子期默默地垂手站在媯素身後,目光卻釘在了站在不遠處見禮的使臣——不,是使臣身旁那人身上。明明知道這樣的目光不該出現在此時的景況下,可還是灼人心傷的相思讓鍾子期移不開眼。似是感受到了這束灼人的視線,那人微微抬頭,目光掃到視線來源,眼神裏多了幾分驚愕,但很快消失不見,並又把頭低了回去。
“楚國使臣屈重見過息侯爺、息夫人。”使者拱手一禮,撩袍跪下,那人也跟著跪下。
“快快請起!”息侯連忙虛扶起屈重,又看了一眼他身邊的白衣男子問,“這位是……?”
“他是鄙人府上的琴師。”
“琴師?”
屈重淡淡一笑,轉了話題:“我王特意派屈某來賀侯爺大婚之喜。侯爺大婚期間,王上隻遣了幾名小官員來絕不是故意怠慢侯爺,而是當時王上正在找一件配得上侯爺大婚的寶貝來作賀禮,現在這禮已經在林外候著了。”
“哦?快快呈上來!”
幾名宮人把賀禮抬了上來。息侯掀開紅綢,目光卻沒什麼變化。
屈重早已料到息侯的反應,開口道:“這是上古名琴伏羲。我大楚恭祝息侯和夫人琴瑟和鳴,永修同心。”
“楚王有心了。”息侯雖對絲竹管弦之類不感興趣,但也聽說過這伏羲琴的傳說。楚文王雖隻送了一把琴,這琴的價值卻是難以估量,更何況護送使臣是楚王第一寵臣屈重。想到這裏,息侯看屈重的目光變得曖昧起來。
屈重毫不介意息侯的打量,反而笑得更濃重:“屈某私人也為息侯準備了一份新婚之禮。”
白衣勝雪的琴師抱起伏羲琴,仍是微微垂著頭。
“怎麼,這琴師就是屈大人的大禮?”
屈重微微搖頭:“這琴師是屈某的心頭寶貝,屈某可是舍不得送人的……屈某的賀禮是伏羲琴鳴一曲!”
話音剛落,上古名琴的聲音便自白衣琴師的手底流淌而出,琴音四絕,清、和、淡、雅,此刻已一一占全。息侯看琴師的目光漸漸變得不同了。
輕清鬆脆的琴聲和以前聽到的一樣,讓人欲罷不能,光脆得如同他本人一般,似乎一碰就碎,透明如珠地敲擊在鍾子期的心頭。不是高山流水……他再也不會為自己彈了吧……
“好一曲‘良宵引’!”息侯讚歎,“屈大人真的不能割愛?”
“侯爺,君子不奪人所愛……”屈重話鋒一轉突然一轉,如劍般直刺息侯心窩,“就像侯爺不能容忍息夫人被他人所奪——”
“住口!”
“閉嘴!”
息侯和息媯同時嗬斥屈重。息侯是惱恨,息媯……是驚慌。屈重將兩人的表情盡收眼底。這下有趣了!
“息侯若是有什麼難處可以說出來,屈重定會竭盡所能!”屈重語氣斬釘截鐵,心裏卻有些忐忑。他還並不十分了解這其中隱情。但很快,息侯的一句“若我要蔡哀侯死呢?”讓他瞬時明白一切,原來如此……蔡哀侯還真是急色。這息媯雖然美豔,卻失之真切了,倒把天生的媚骨給丟了。
“這……”屈重假意支吾片刻,卻又沉下聲來問,“卻是太簡單了,侯爺應該想得到更好的法子吧!”
“你是說——”息侯猛然住了口,“隻是兵力怕……”
“噓!”屈重搖了搖食指,“息侯放心。”
息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好!好!好!本侯先謝過屈大人了!”
屈重仰頭一飲而盡杯中美酒。桃花怒放桃枝俏,那嫣紅的顏色也明豔了屈重的眼眸。息侯在心裏歎道:“好一個楚王第一寵臣啊!”春風撩,玉麵笑,風流更勝桃。
息媯微微抿了口桃花釀,酒香入喉,心中卻打亂。本欲讓息侯出兵伐踩是要向陳國借兵的,可是現在楚國摻和了進來。計劃又一步被打亂,這樣不可掌控的感覺,這是可惡!
而作為息媯貼身侍衛的鍾子期整場宴會都隻注意著一個人。那個人自彈完一曲之後就一直跪在原處,幾乎一動不動。可就算是跪著,那個人都如同空懸湖海的一片明月,獨自醉清風。
桃花林,桃花宴,人各懷心事;戀桃花,厭桃花,桃花不由人。
豔麗的桃花林美得不似人間。息媯一襲紅衣立於林間,“桃花女神”的稱號並不是言過其實。
“夫人。”屈重站在不遠處出聲。
“屈大人。”息媯似是出神地看著桃花,“你說桃花是為何而美麗的呢?”
“為了自己。”世間萬物都是自私的。
“是啊,都是為了今後的結果。”息媯“啪”地折下一枝桃花,“可是,花開美麗惹人折。她這麼美,開得愈豔,凋得愈快。美麗其實是一種罪惡吧?”
屈重沒有答話,他靜靜地看著眼前豔若桃花的女子,像是要看到她的心裏去。
息媯將折下的桃花擲於地上。她踏過桃花,碾碎一地芳華,靠近到屈重身邊:“聽聞屈大人乃楚文王最寵愛的臣子。有幸得見果然是風華絕代,美人如玉!”她勾起一抹奇異的笑。兩人靠得極近,她幾乎貼在了屈重的身上,遠遠看去如同依偎在一處:“屈大人就沒有恨過麼?”
屈重低聲笑了一陣,退開一步說道:“屈某怨恨什麼呢?恨自己,恨爹娘,還是恨天下人?楚文王第一寵臣?哈哈哈……眾人悠悠之口無法堵,屈某無愧!”
桃花飄零了一地,屈重渾身都散發著比桃香更令人沉醉的芬芳。息媯愣愣著看著麵前生得一張桃花玉麵的英俊男子。他同時擁有了女人入骨的魅惑和男人外放的英氣,他的魅力是無論男女都無法抗拒的。息媯發覺自己越想越多,忙暗自深吸一口氣:“難道屈大人甘心一輩子做個寵臣麼?”不知何故,息媯的聲音微微顫抖。
“桃花獨自放,喜厭有何妨?”屈重注視著息媯,“任世人說三道四,屈某仍安坐朝堂四平八穩!也許無人相信,但文王卻真正待屈某是社稷肱骨之臣!”
什麼?息媯沒有想到這個世人口中男寵般的幸臣,和楚文王是清清白白的!她竟覺得心裏鬆了口氣,這樣的美麗仍舊是幹淨的……她猶豫片刻又問:“但是,也許日後史書上卻隻會以一筆‘寵臣’涵蓋你的一生,你——”
“屈某不悔!文王以君之禮待我,我必盡臣下之責!至於千百年之後世人如何評說,於我無任何意義。”
息媯本來是想打擊屈重,可是沒想到,卻是屈重打擊了自己。哪怕世人皆以言辭玷汙他,可他仍是幹淨的。再看看自己,自己呢?為了陳國,自己什麼也不能有,自己的一切都隻是為了陳國。桃花嫁,淚染林,無人憐。該不甘,該怨恨的人,是她!
相思透骨成灰。鍾子期定定地看著眼前瘦削的白色身影,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俞伯牙也看著他,可是眼中平靜無波,似是徹底遺忘。終究俞伯牙實在不忍再看鍾子期頹唐無措的眼,緩緩地開了口:“有事麼?”
像是秋風過水掀起了一絲波瀾,鍾子期一點一點重新聚起眼中的精神:“伯牙……你,過得好麼?”說罷,自嘲地笑笑,自己竟也不能免俗,所有的千言萬語都隻能化為這一問候,其餘的,不敢問,不忍問,不能問。
“好,很好,再好不過了。”俞伯牙一字一頓地說給鍾子期聽,似是要說服自己一般。
然後,便是兩廂無話的沉默。
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最喜歡的天氣便是現在這樣的陽光明媚。鍾子期從回憶裏抽出了神思,大步踏前,將俞伯牙攬入了懷中,喉間哽咽,斷斷續續地說道:“可是我不好,一點也不好……”
俞伯牙抬起手,寬慰般地拍了拍鍾子期的後背,然後毫不猶豫地推開。鍾子期驚痛地踉蹌後退幾步,不可置信地望著俞伯牙。他看向俞伯牙的目光第一次變得凶狠,他衝上前緊緊鉗住俞伯牙的胳臂,似是要將他挫骨揚灰:“為什麼?俞伯牙,你擅作主張地離開,一句‘相見無期’便想將我打發了?我告訴你,你休想!連個理由也不敢給——”
“你想要個理由是麼?”俞伯牙打斷鍾子期激動氣憤的話語,神色間幾乎可以說是憐憫了,“我不會離開屈重,這一生我都是他的。”
“你愛他?”
“我欠他。”俞伯牙直直地望著鍾子期,手臂上被掐出的疼掩蓋不住心中碎裂的痛,“欠了必須還。”
“哈哈哈!你欠他!你不欠我嗎?你欠我的呢?欠我的就可以不用還嗎?”鍾子期肆意狂笑,將眼裏的淚水也笑了出來。
俞伯牙用力掙開鍾子期的鉗製,轉身:“恕不遠送。”
鍾子期離開使臣驛館的樣子已經像是換了一個人,瘋狂、嫉恨還有泰山已崩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