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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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一聲沉而穩的男聲,帶著兩分醉意一分笑意輕輕在暗夜裏響起。
一輪血紅色的月隱於極黑極濃的烏雲裏,將奈何橋上攀援著的彼岸花映得愈發妖豔,白影綽綽四散其中,青色鬼火撲朔其間,橋下緩緩流淌著極陰極冷的寒水,水波翻騰,不時有森森白骨做的手掙紮著浮出水麵,片刻又被墨色的浪湮沒,再無聲息。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男子墨色鎏金的瞳含著笑意,掩袖將那酒盅裏的酒水一飲而盡。他的形體趨於有與無之間,隻可看到薄如霧般的身形,那清冽的酒水從口腔滾入咽喉的場景竟能一覽無餘。
瞧著是個年齡約莫二十四、五的男子,目如朗星,豐神俊朗,那一身玄衣無風自動,墨發如緞,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股子風流之氣。
“嗯……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他腳步略微踉蹌,坐在了一棵極高大的老鐵樹上,仰頭看那血紅的月。
冥府的月是血紅色的,那……人間的呢?說起來,有五十年沒有回人間了。自從,那次自己被那個人刺得三魂俱裂之後。
大概是處於微醺,他恍惚之間又看見了那一日他慘死的情景。那一天是大霧,氤氳迷蒙讓人看不清前方的路。那個人手中一把極閃極亮的劍,攔腰斬下他的身體的時候鮮血噴薄,瑰麗夕陽如同漫過天邊的火焰與滿地流溢的鮮血交相輝映。他的愛人,眸光如同兩道極冷的冰,被自己的愛人以這樣的目光而視,該是怎樣的淒涼。
那麼冷的眼,讓他不斷洶湧而出的熱血瞬間凍結。
五十年前,他被他所愛之人腰斬而死。他為著那一日的那個執念,凝了一抹精魂,自此夜夜年年,在冥府插科打諢。
究竟……是為何呢?為何要相負於我,為何要心狠至此?我趙有涯,便這麼不值得人家的真心麼?
玄衣人的眉目因陷入沉思而斂去了一貫的紈絝與風流,隱隱現出的冷峻讓人不寒而栗。
此間忽響徹起一陣笑聲,那笑聲極放肆又帶著攝人心魄的妖異,猶如陰間的奪命催魂鈴一陣又一陣,擾得人頭疼。
“鄙人還當冥王今日要爽約呢。”他兩指輕勾著酒盅晃了晃,墨色鎏金的瞳換為盈滿的笑意,輕佻道。
那人聞言止了笑,隨後,漫天飄起繽紛的花朵來,那花如同刺血一般,猶如一場赤雪,極黑的夜裏,有一抹閃著赤色金光芒的身影如一陣疾風一般,由那鐵樹上墜落下來,身姿極其輕盈,直直得往玄衣男子身上落去,男子火紅色的發在不斷墜落的風中飛揚,織錦的衣袍與那飄灑的彼岸花相映成彰。
“有涯,是不是本王最近忙於公事太疏忽與你了,看你,這人間的酸詩都念上了。”葛恣歡淺笑盈盈,一雙火紅的眸似是映著漫天彩霞般的亮色,那是真正望透紅塵俗世才有的眉眼,妖異又透著極淡的漠然與冷酷,仿佛盛世華年於他不過塵泥。他身份尊貴,言行舉止卻放浪得不行,周身隻著那廣袖刺金的外袍,纖腰不盈一握,隻把那白皙勾人的胸膛展露無遺,春光瀉得讓人鼻血直湧。說著,兩條白花花的手臂便掛上了趙有涯的肩頭,一身赤衣的葛恣歡如蛇一般纏在了趙有涯身上,妖嬈豔麗的眉目側仰著,誘人不已。
“鄙人哪裏敢與冥王置氣。”雖是比平時約定打賭的日子遲了兩個時辰不止,可葛恣歡是冥界之主,趙有涯也不是不懂世故之人,哪怕是遲了四個時辰,他可不也得等。
二人調笑少許,隻見葛恣歡攤開手,自那右掌中憑空化出一枚古銅色菱鏡,挑著如翠羽的眉道:“有涯,今兒本王尋思了好久,想了個更刺激的賭法,怎麼樣,敢不敢來一場?”
他們每七日便要玩兒一場賭局,這於人間不齒的惡習不想冥王頗是喜歡,玩兒了幾把就有了癮。
“鄙人自當舍命陪君子。”趙有涯曲起另一條未被葛恣歡壓著的腿,仰口飲了一口酒水,隨意笑答。
葛恣歡淡淡一笑,左手食指與無名指在空中劃出一抹浮動金光於那鏡中一點,須臾之間,直衝九霄的光芒從那鏡中綻開來,葛恣歡笑盈盈地用指輕點了趙有涯的額頭,道:“我知道,你覬覦本王的寒水鏡很久了。這一回,咱便用它賭一賭你五十年前錯過的,如何?賭注嘛,是本王的千年修行,若你贏了,本王會用自己的修為替你補上你破損的魂魄助你這一世安樂無憂,若輸了……你便陪著本王在這地裏頭喝萬年的酒,批萬年的公文,如何?”
趙有涯一愣,手中的酒瓶滾落於地,壺中的酒水浸濕了滿地落英。
冥王今兒是吃錯了藥嗎,連西天如來都不能請動的寶貝,他竟拿它打賭!光是開啟寒水鏡,葛恣歡便要耗損他萬年修為。
可說出這話的始作俑者似是毫不在意,他隻笑看著趙有涯,不知是在等他點頭還是在看笑話。這樣的笑容趙有涯很久不曾見過,仿佛是回到了五十年前,猶記得那一年他初到陰間,紅衣紅發的葛恣歡立於寒水盡頭,萬朵盛放的彼岸花之中,他妍姿豔質,仿若天地之間,也唯有他一人而已。
漸漸地,趙有涯感覺到體內仿若被送入了一道真氣,空虛的軀殼漸漸被填滿,他甚至聽到血液重新在體內流動的聲音,蒼白到虛無的身體開始生長出血肉,感覺到自己方才飲入的滿口清冽的酒香,腹中被那酒水灼得滾燙的疼痛感。
夜已闌珊,青色鬼火與飄零的彼岸花瓣縈繞其間,重恢複知覺的趙有涯這五十年來,第一次在葛恣歡的身上嗅到一陣極淡的香氣,好似是多年前他在人間時,聞到的一股紅塵的味道。
“為什麼?”趙有涯不解。
“是本王欠你的。”隨後好似有一聲極輕極淡的歎息,他看到他平日裏高傲卻又對自己沒臉沒皮的冥王,微微蹙眉。
一個是連魂魄都不全的鬼魅,一個修行數萬年的王者,他們之間,何來他相欠?可不待趙有涯細想,寒水鏡衝出的漫天金光已將他席卷。
迷蒙之間,他沉沉睡去。
待那滿天流瀉出的光華漸漸散去,葛恣歡緩緩收起銅鏡,他仰頸靠在樹下,眸中有過落寞與悵落,可隻一瞬便又化作一灘豔麗平靜的赤水。
寒水鏡,乃由千年極寒之冰,萬年薄情之水所化,想要喚醒,需以命換命,生死相約。隻因付出代價太大,萬年之中僅有兩人啟用,一者是今日的趙有涯,二者,便是眼前的葛恣歡。
他被那個可惡的人莫名拽入風月,千萬年來他第一次得知紅豆相思,可傾盡所有來守護的,不過癡妄。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葛恣歡咧開嘴角,平日裏囂張的笑容此刻卻有如啜泣。
陰風掃起他萬千紅發,撩動出一股異常強烈的憂傷之氣,那雙火紅的眸子流轉出晶瑩的液體,淒美絕豔,落淚都瀲灩生輝。
有涯你可知道,你我本相同,可又不同。
生就風流骨,卻長成癡情人。
他是再沒有機會喚那人回頭了,有涯,可別辜負了本王對你的賞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