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今生偏又遇著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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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打了春,宛城的天就一下子暖了起來。柳樹發了芽,迎春花也開得欣然一片。天一堂的林府是舊朝時建的宅院,雕龍畫鳳,古意盎然。四進出的院落並不算大,但裏麵幽徑阡陌卻是另一番春景。隨著牆根種植的薔薇已有半人多高,此時借著風它已經長出了小小的花苞,綠色中裹著粉白的花蕾,煞是惹人喜愛。貓兒臥在石墩前打盹,懨懨的塌著耳朵,鳥兒唧唧喳喳的聲音依舊不能使它興奮起來。午後的陽光漫過院牆,落在了門廊裏。
前院的門臉迎著熱鬧的正街,整日人來人往,倒也算得上門庭若市。但隻與後院隔了一堵院牆,卻像是隔了半個宛城。白日裏大夥忙忙碌碌,後院清冷寂然。
三小姐林半夏放了學堂,繞了近道從側門回了家。剛進門就見四弟林鎖陽嘟著嘴坐在廊下。這個林鎖陽現在不過十二歲光景,是林老先生的幼子,平日裏自然寵溺壞了,得一點不如意便要生上大半天的氣。半夏現在見他這個樣子,以為是又在哪得了訓斥,於是就笑著走過去說,“是不是又和阿珂鬧別扭了?你說你都是個小男子漢了,怎麼也不知道多讓著人家女孩兒?看你現在像個什麼樣子……”
林鎖陽看了一眼半夏,撅嘴不滿的嘟囔著,“阿珂和她爹爹一樣,都是壞人!”
“怎麼又把安伯伯攪進來了?”半夏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阿珂的父親安棟之是天一堂的老人,平日裏一副老實謹慎的模樣,今天哪裏會得罪了這個蠻橫小少爺?半夏也隻當這是他的氣話。
“我才不說假話呢。”林鎖陽哼了一聲接著說,“今天爹爹好不容易答應要帶我去看皮影戲的,可是安伯伯趴在爹爹耳前不知說了些什麼,爹爹摔下拐杖就出了門,到現在都沒回來。你說,他這是不是成心的在攪我的好事!”
“爹爹那是有要緊的事情呢,你也不要胡攪蠻纏了……”半夏戳了戳他的小腦袋,嘻嘻一笑轉而說,“剛才進門的時候我瞧見阿珂從街上買了糖酥回來,你要再不趕緊去,恐怕一會就沒了……”
“我才不稀罕呢…”鎖陽撇嘴說著,但眼睛卻已經瞟向了門口的方向。
半夏知道他這是挨著麵子,於是嗬嗬一笑便起身走了。剛轉過牆角,扭臉時已經不見了鎖陽的影子。
半夏的房間在最後一重院落裏偏廳的二樓,因是背陰,白日裏難見陽光,隻有到了下午三四點鍾的時候,日頭才會光臨這裏一會。房間裏的陳設布置,幹淨而又整潔。一張雕花木床,兩個大衣櫥,梳妝櫃台和鏡子,還有的便是她的書桌與書架了。書桌上的那盆蘭花被傭人搬到了窗前照太陽去了,這會便隻簡簡單單的放置著紙筆等物。
半夏剛放下書包就聽見樓下細細碎碎的說話聲。因為是老式的木樓房子,隔音效果並不是很好。隱約有兩句話就傳進了半夏的耳中,“爹爹也真是的,人家都逼到門前來了,還那麼倔,這不是明擺著要要將事情鬧大麼……”說話的是半夏的大嫂王碧芝與二嫂方閔。
半夏心中一驚,又想起適才鎖陽的話。莫非家裏出了什麼要緊的事?
這時她也顧不了許多,抬步便出了門。“嫂嫂,你們這是在說什麼?”說話間已經蹬蹬蹬的下了樓。
“還能有什麼……”大嫂王碧芝一臉憂色的坐在那裏,“你今兒個在學堂是不知道的,我們家這幾日恐怕又不得安生了。”
“出什麼事了嗎?”
二嫂方閔歎了一口氣,拿了桌上的報紙遞過來說,“你看看罷,嶽家的事今天扯到我們頭上來了。”
半夏看了一眼報紙,今日頭版頭條便是宛城的青幫老大嶽東琛與人火並不幸中彈一事。在學堂裏她也聽到過一些內幕。說是什麼幫派間爭地盤的內訌,也有說是早已計劃好的仇殺,還有說是情殺,反正林林總總,倒也是一個不錯的談資。
可這會半夏卻沒了在學堂裏的興致,聽兩位嫂嫂的意思,這件事竟會與自己家有所牽扯?
王碧芝冷哼了一聲說,“這個嶽東琛也真是的,該死不死的,硬是拿藥吊著命。也不知是哪個多嘴多舌的東西在亂嚼舌頭跟,說爹爹有那本事能醫活他。剛過晌午青幫便來人捎了信,麵上說是請爹爹過去看病,但那話卻是難聽之極…你說,你說半夏,爹爹能肯嗎?”
“…原來,是這樣啊。”半夏恍然,心裏已經暗暗明白了原由。
爹爹生性耿直,對那些苟且小人是最為不恥的。更何況,他還是宛城第一幫派青幫的帶頭大哥。天一堂多年來累積起來的聲望,自然是不肯為了這種人而有所損毀的。
“那爹爹呢?爹爹有什麼打算?”半夏連忙問道。
“爹爹去找白司令了,希望他能幫忙從中周旋,將這件事情給壓下去。”王碧芝回答說
“我看未必可行。”方閔想了一會,開口說,“青幫勢力盤根錯節,聽說大帥跟前的吳將軍都對他們忌憚三分,更何況白司令這個守城之將。而且這次出事的是他們的老大,我想他們是不會輕易的善罷甘休的。”
“啊,那……那這可如何是好?”王碧芝聽完這一言,臉上憂色更甚。
“爹爹還沒有回來,究竟白司令那邊什麼情況我們也不太清楚。還是等等再說吧。”半夏出口安慰道。
又連著勸慰了老半晌,見兩位嫂嫂心情也好了許多,半夏這才上了樓。她麵上雖然沉靜,但心底同樣也有些六神無主。嶽家的事她略有耳聞,這個嶽東琛實乃宛城第一梟雄,否則他怎麼可能坐上青幫的頭把交椅?否則他怎麼能在宛城隻手遮天?如今他雖然生死一線,但他手下部眾也同樣不可小覷。更何況,他還有個弟弟,聽說他相比嶽東琛的狠辣嗜血,有過之而無不及。如若與這樣的人結下仇怨,那以後的日子,恐怕就真的不能安生了。
半夏在樓上溫習功課,耳朵卻豎直了一直留心著廳裏的響動。這到了掌燈時分,也不見父親回來,大哥林杜仲也不知個中底細,在廳裏焦急的踱著步子。
留聲機開著,放著林老婦人喜歡的昆曲。“剪不斷,理還亂,悶無端。已吩咐催花鶯燕借春看。雲髻罷梳還對鏡。羅衣欲換更添香。。。”流螢般婉轉的詞牌曲調,音域緩和舒暢,卻依舊不能減少浮在大家心上的煩躁之意。
“罷了罷了。。。”林杜仲已等的有些不耐煩,“我去給白公館掛個電話,問問那邊的情況。你們先吃飯去吧。”
“這樣也好。問明下一步的對策,我們這邊也好有個防範不是。”二哥林杜衡在一旁附和說。
“我看不太妥吧。”二嫂方閔搖了搖頭說,“爹爹做事一向謹慎,既然那邊沒有回信,想必也是正在商榷之中。我們現在若貿然打了電話過去,反倒會給人家落個不好的印象。我們還是再等等吧。”
聽了這話,林杜仲滿臉焦躁的嚷了起來,“等等等!這要等到什麼時候!等著青幫來人把我們天一堂砸個稀爛不成?”
半夏也不知什麼時候下的樓,一直站在人後,見了他們的爭論,這才說,“大哥你有時候是太過急躁了,如今這件事情是急不來的。既然爹爹沒有捎信回來,也許正是與白司令商議對策呢。我們還是少去添亂為好。”
林杜仲的語氣依然不好,“那你說,現在怎麼辦?”
半夏見方閔扭頭看向別處不聲不言,於是隻得開口說,“辦法暫時還沒有。不過這幾天我們還須多加防範才是。今晚天一堂還是早些打烊穩妥些,我這就去吩咐夥計們收拾。”說著便拉起了杜閔,“二嫂,你同我一起去吧。”
暮色歸隱,院子裏已經掌起了燈。一段段昏黃的映出不甚清晰的路麵。仆人們都在張羅張晚飯,這會去前堂的路上,便也隻能聽見二人的腳步聲。堅硬的牛皮踏石板上的啪啪聲,不急不緩,亦像是閑庭散步。
半夏這個二嫂曾也是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骨子裏本就少了份大嫂王碧芝的那種潑辣勁。她人前總是一副溫婉明秀懂得事理的摸樣,這與半夏頗有些相似,於是在家裏倆人也是最為知心交好。
路上倆人細細碎碎,將此事揣摩了個大概。半夏想,這個嶽家現如今隻是病急亂投醫而已,或許這風頭一過,嶽東琛身體好起來,這事也就慢慢的過了去。說到此,壓在倆人心裏的石頭才略微輕了些。當然,這隻是她們料想到的最好的結果而已。還有很多種結果,她們想也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