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到葡萄的那一天是個下雨天。
    我在山上采了好多野菜，滿滿的一籃子。下山的路上哼著歌，心裏特別滿足，想象著母親看到時誇獎自己的神情，愈發雀躍。一片灰色的雲無聲無息的從山頂上飄過，豆大的雨點瞬間落了下來，我緊緊抱住籃子，匆忙加快了腳步。
    天色暗得非常快，雷聲伴隨著變大的雨水陣陣襲來，盡管如此，我還是在路旁的草叢裏發現了那個瑟瑟發抖的小東西。它也許才幾個月大，身上的絨毛被雨水打濕了，一綹一綹的貼在身上，髒乎乎的看不出顏色。兩隻黑漆漆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我，嘴裏發出嗚嗚的叫聲。我根本拒絕不了這種無辜可憐的眼神，沒有猶豫地一把抱起了它，它順從地紮進我的懷裏，不再嗚咽了。
    懷裏的那團小東西安安靜靜地貼著我，我從心底湧起一股暖意，身上的寒氣都瞬間被驅散了。被別人需要的感覺可真好，雖然對方不是人，隻是一隻小狗。直到進了家門，它才抬起小腦袋好奇地四處張望。母親大吃一驚，問我小狗是打哪裏來的。我說了事情的經過，善良的母親溫柔地撫摸著小狗的脊背，嘴裏念叨著可憐的小東西，肯定是和大狗走散了吧。我們決定養它，它從今以後就是我家的一個成員了。家裏多了一個活物立馬變得熱鬧了起來，母親連忙去弄飯，我燒了熱水準備給小狗好好洗個澡。
    洗幹淨後我才發現它原本是一隻純白色的小狗，渾身上下潔白無暇，沒有一根雜色的毛。它似乎也知道自己的未來有了著落，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開心地搖晃著小尾巴，濕濕的小舌頭使勁舔著我的手。我也開心的為它擦幹身上的毛，突然覺得今後的日子一定會充滿快樂，我不再那麼寂寞了。名字！對了，小狗不能沒有名字。可是叫什麼好呢？我摸著它幹淨柔軟的毛，認真地盯著它，努力想起一個好聽的名字給他。小白？好像有點俗氣，它本身就夠白的了。小不點？這個也不好，它遲早要長大的，取這種名字太幼稚。
    它也觀察著我，一雙大大的黑眼睛像是要把人吸進去，那麼深情，那麼清澈，好像黑紫色的……大葡萄。於是我終於決定了，就叫它葡萄吧。我抱著雪白的葡萄跑去裏屋告訴母親，母親也十分喜歡這個名字，葡萄、葡萄的叫著，眼角的紋都笑了出來。有了葡萄，我們的新生活就此開始了，一家三口，兩人一狗，多麼快樂，一點都不會覺得悶，連屋子裏的笑聲也多了。
    和葡萄形影不離的這段日子是我十七年來最快樂的時光。每一天都那麼幸福，母親也把葡萄視作自己的孩子，特意給它縫了一個花布麵的棉墊子，它總是乖乖地睡在裏麵，一點也不淘氣。我被村裏的小惡霸欺負時，個子還不大的葡萄就會汪汪叫著跑來保護我了。它非常勇敢，咬著小惡霸的褲腿不放，齜著牙嚇唬比自己高大那麼多的人類，為了我。一臉狼狽的惡霸罵著髒話逃走了，我笑著抱起葡萄，用臉頰蹭著他白白的毛，把剛剛流出的眼淚抹幹淨了，一邊吸著鼻子一邊說“謝謝你葡萄”。
    現在，這些全部成為了回憶，快樂的時光已經是過去時了，全不見了。我曾經以為人在極度悲痛的時候會放聲大哭，可當自己遇到時才發現不是這樣的。眼睛幹得發疼，隻是大大的瞪著，心髒被什麼一下一下地刮著，喉嚨像是被扼住了一樣，整個人僵硬地定在那裏，靈魂仿佛被抽離走了。當我看到葡萄的屍體時，我就是這個樣子，連哭的反應都沒有了。我不能相信眼前冰冷的這團白色的東西，躺在草裏的這具屍體就是一天前還活蹦亂跳逗我開心的葡萄。葡萄昨天沒有回家，我出去到處找它，都沒有找到，以為他去別的地方玩兒了，原來它也跑去過鄰村找那裏的小狗玩兒。我覺得它一定不會有事的。可眼前的他，暗紅色的血把毛黏在一起，它還睜著像葡萄似的大眼睛，卻絲毫沒了活著時的光彩，黯淡的黑色，是死亡的顏色，我的葡萄死了。
    埋葬葡萄的這一天是個下雨天。
    我把它埋在我家院子的棗樹下，天色從一早就是陰沉的，幾聲雷響後大雨嘩嘩地落下。這時我終於清醒地意識到，我再也見不到葡萄了……遲來的眼淚控製不住地湧出眼眶，隨著雨水一同滑過臉頰，流進嘴裏的時候早已分不清是雨還是淚。我大聲地哭喊，可聲音卻被吞沒在雷鳴和雨聲裏，隻有站在門口抹眼淚的母親能夠聽到。葡萄是被打死的，從屍體的痕跡就能看出，而且它死不瞑目，我必須給它報仇。
    第二天我偷偷地出了家門，為了不讓母親擔心我沒有告訴她自己的想法。我腦子裏已經有了一個凶手，絕對是他，他一直記恨著保護我的葡萄。沒想到在路上就碰到了滿臉橫肉的小惡霸，我心裏的恨早就可以點燃一把火，根本不怕他，握緊拳頭直直地朝他走了過去。他正和邊上的狗腿子笑著說話，臉上猥瑣肮髒的表情令人作嘔。
    “是你幹的吧？”我沒有拐彎抹角，隻想聽他承認，我要報仇。
    “哈哈，你腦子沒病吧？長本事了，還敢跟大爺我窮橫？這個死丫頭真TM可笑啊。”他嘲弄地看著我，一邊和旁邊的狗腿子使眼色，完全不把我放在眼裏。
    我沒有一絲動搖，拿出氣勢繼續大聲質問他，“葡萄是被你害死的吧！”
    “哈哈哈哈，葡萄？還TM裏子呢！你TM找打是吧？本大爺今天沒工夫搭理你，滾開！”
    “你不能走！你憑什麼打死我家的狗！”麵對這個無賴我隻有強硬到底，拚命忍住眼裏的淚。我不能讓葡萄白死，它還那麼小。我張開雙手攔住他的去路。
    小惡霸一腳踹了過來，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疼得躺倒在地上。“死丫頭的，你今兒就是TMD找死！我早看你那破狗不順眼了，敢衝老子汪汪，就是老子打死的！看誰TM還護著你！”他罵罵咧咧的一腳一腳踹在我的身上，我蜷著身子使勁護著頭，嘴裏都是鹹鹹的味道，有眼淚也有血吧。真的好疼，但這種疼根本比不上心裏的痛和恨。腦海裏閃過的畫麵全是死去的葡萄，我們在一起形影不離的那些日子，還有母親難過哀傷的臉。葡萄不隻是一隻狗，它是我家的一份子，沒了它以後，整個家又變得冷清了，我和母親那麼的寂寞和難過。
    全是這個人渣害的，是他害死了葡萄，害了我們全家。我咬著牙忍住眼淚，不能哭，我不能這麼軟弱，我還要給葡萄報仇。這股怨恨和憤怒讓我猛然間冷靜了下來。狗腿子勸住了正踢得起勁兒的惡霸，怕真把我打死了給他添事兒。我保持著蜷縮的姿勢，大口喘著氣，每呼吸一下都疼得厲害。小惡霸彈了彈衣服，朝我呸了一口大搖大擺地走了，嘴裏還不依不饒地咒罵著難聽的話。
    我在地上躺了好久，沒有力氣坐起來，大太陽下沒有一個人路過。當意識快要模糊的時候，突然有誰擋住了我頭頂的陽光，我終於可以稍稍睜開眼睛。頭很暈，可我還是看清了站在麵前的人。他個子應該很高吧，穿著幹淨整潔的衣裳，五官很端正，微微上挑的眼睛卻顯得有一點輕浮。我的第一感覺是，他是一個好人。
    “姑娘你沒事吧？我扶你起來，能行嗎？”他的聲音真好聽，臉上的表情也一樣好看，溫柔的眼神裏透著擔憂。對一個陌生人還這麼好，他真的是個好人。
    我癡癡地點點頭，他溫暖的大手把我穩穩地扶了起來。一路走到家，我沒有說話，他什麼也沒有問，隻是扶著我，那麼讓人安心。母親嚇了一跳，慌張地過來扶我，焦急地問這是怎麼了，急得哭了出來。我連忙安慰她，說自己摔了一跤，沒什麼大事，但有氣無力的聲音仍舊把她嚇壞了。我又解釋這個小哥是幫我的好心人，特別感謝他。母親大聲地說著謝謝，攙著我躺到床上後，慌忙去隔壁找大夫了。屋子裏隻剩下渾身疼痛的我和站在床邊的男人。
    “我住在鄰村，今天過來找一個朋友，沒想到回來的路上就遇到你了，看你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我當時真是嚇了一跳呢。現在怎麼樣？再堅持堅持，一定沒事兒的。”
    我又是以躺著的角度看他，他的眉眼，說話的神情，我都仔細地看在眼裏，也看進了心裏。“真的謝謝你，我能行，就是有點疼。”
    “你很勇敢了，一個姑娘家的，以後有什麼事都小心著些。”
    “大夫來了，大夫來了！”我剛要回話母親就領著隔壁的李大夫進了屋子。
    男人說了些關心和禮貌的話，就準備告辭了。母親千恩萬謝的，要留他在家裏吃頓飯，他說要趕緊回去了，不然家人擔心，母親就沒有強留。我依依不舍地看看他，都忘了身上的疼，他走到門口時竟然回頭望了我一眼，我的心髒都要蹦出來了。今天才知道，男人的回眸一笑也能這麼有風情，讓人心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