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小藍對鏡發呆，冰冷的手一直撐著下巴，已經麻木。
    已經研好了墨，鋪紙就墨，想寫點什麼，卻又不知從那一筆下手。
    記得以前白姊教自己寫過愛字的，可是時間太過久遠，好像都全然記不得了。
    白姊——
    支著下巴，想了了久。
    直到墨硯都僵結了，筆尖都凍住了。
    小藍將墨重新研了研，將筆尖連著手一起放在嘴前嗬暖著，薄薄的霧氣渲染開來，將鏡麵模糊，鏡中是一個看不明白的自己。
    從來未曾如此地。。。。。。。孤獨無助過。。。。。。。。。。。
    以前就算主人外出，她一個人呆在客棧就會感覺分外孤獨冷清，可是知道主人總歸是會回來的，她不會擔心。
    可是——
    可是這次主人卻一聲不響地走了——
    主人——
    你愛他嗎？你愛他嗎？你愛他嗎？
    雲澈的那句話忽然在心底響起，往複盤旋。
    雲澈，我不明白人類的愛，你一定明白是不是？
    什麼是愛？
    思緒飄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白姊用樹棍在地上寫的一筆一劃竟猛然在腦海裏清析了了來。
    筆尖轉動，一個陌生而熟悉的字出現在紙上。
    這便是愛麼——
    冷風入戶，將紙頁唰唰唰地卷起，扯到地上，正麵朝下，力透紙背的那個愛字卻清析依然。
    小藍忽然想起主人經常回的森林小屋。
    森林小屋前，藍發藍眸的女子慢慢伸出手來：“小湮的心已經衰竭，如果得不到新的心她就會灰飛煙滅，永無輪回，你們誰願以自己的心延續她的命。”
    看著懷中之人逐漸昏沉下去的臉，此刻沒有人會驚異，去爭論她到底是小汐還是小雲小湮。
    隻要能救她便好，隻要她活得好好的——
    “我願意！”
    當兩個並不熟悉的人同時說出這句話時，懷中之人猛然震了一下，好像從什麼夢魘中驚醒。
    他們都明白，給了心是會死的，但如果是為了讓她能夠快快樂樂地活著，他們都願意。
    “我妹妹她還很年輕，她的心為什麼會衰竭，我不明白？”雲澈嘶聲問，他希望自己能夠死得明白。
    “這個你該問你身邊的人類，你不明白，他明白。”大天使的眸中藍光一掠而過，最後落在予楓身上。
    予楓沒有說話，他的眼裏隻有懷中小雲一人，其他任何話都進不了他的耳。
    俯身，附在懷中的耳邊，喃喃，予楓哥哥的命是你救的，快樂也是你給的，如果予楓哥哥的心能夠在你的心中這樣活著，這何嚐不是上天給我予楓最眷顧的結局。”
    雲澈怔怔看著這個黑衣男子，又轉頭望了望虛空中的藍發羽翼少女，隻覺得自己有些錯亂。
    忽然發現對於自己的親妹妹，自己卻是最不了解的那一個——
    恍惚間，卻感覺有人輕拉他的袖角，聲聲喚著“哥哥，哥哥你還在麼？”
    雲澈這才猛然從夢中驚醒一般，急切間捧住妹妹的手：“在呢，哥哥在呢，別睡。”
    “我夢見我找不到你了，我怕。”雲汐嘴角尚自扯著笑，低聲：“我知道哥哥還在，可我還是好怕。。。。。。“
    “怕什呢，傻妹妹，凡事有哥呢，你一定會好好活著。”雲澈笑著笑著，眼淚就落到了手背上，在心底暗道：“妹妹，哥哥現在要將你交該另外一個人，哥哥相信他會好好待你。”
    就在雲汐最裏叫出哥哥兩字時，雲澈心低的結也徹底打開了。
    不管以前到底在她身上發生過什麼，他隻要知道，眼前的小汐，是他的妹妹，以前是，現在是，以後永遠都是。
    他是她的哥哥，她是他的妹妹，如此簡單而已。
    如果是讓妹妹代替自己快樂地活著，他願意。
    當兩個麵容決然的男子一齊向前高舉雙手時，大天使的神色中有看不穿塵世的迷茫。
    這就是人界中的人類嗎？難怪小湮當年會迷戀不返——
    太陽光照下，予楓迎光展開手心，掌心托著一隻小巧的錦盒。
    打開，錦盒內碎裂的透明物體已沒有往日的光芒，隻是散碎地躺在錦緞上，一如懷中那張沒有生氣的臉。
    想起初見小雲時，她在太陽下宛如一顆耀眼的明珠，隻覺此人是天堂仙子。
    大天使看到破碎眼淚的那一刻，眼神有些微的震驚，喃喃：“天使的眼淚，原來天使是會流淚的，原來真會流淚。”
    抬頭，看到予楓眼中的堅定神色，大天使舉起手中魔杖：“好，我成全你。”
    但見白光從魔杖內疾射而出，迅速籠罩住了予楓全身，光罩下，予楓的身體仿佛在一點一點的消溶。
    “主人——”
    當小藍遠遠望見這一幕的時候完全驚呆了。
    一直以來，主人就是她的全部，是她的整個世界，如今，她的世界卻轟然倒塌，她看到他的主人在光圈下將要消溶殆盡。
    以從未有過的速度衝過去，用自己的身子，一頭撞進那個光圈。
    光波震顫，大天使感覺到了從魔杖傳上來的力道，用一秒鍾的時間探測了一下，發覺這個人竟有一顆永生的心。
    如果是她的心，那麼小湮的命數就能永生不斷——
    意念轉動，她已將法力轉移。
    “小藍——”一聲是雲澈的。
    “小藍——”另一聲是予楓的。
    “主人，你快走。”
    “小藍，你怎麼來了，你不該來。。。。。。。。這樣。。。。。。你會死的。。。。。。。。。”看著無力挽回的局麵，予楓心裏茫茫地有些空白。
    當初，是她讓她生，如今，卻也是他讓她死，生死之間，是二十五年。
    恍惚間，隻聽得小藍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雲澈，我知道了，什麼叫——愛。”
    “小藍！小藍！”早已失控的雲澈已經淚流滿麵，隻能一聲聲作無用呼喊。
    如果可以，他寧願死的那個人是自己。
    “主人，我愛你呢，主人，你聽得到我說的話麼，主人。。。。。。。。。。。。”當漸說漸低的聲音最終隨著光圈的縮小而消失時，予楓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終究都是錯的。
    一切緣起於緣滅，當初在獵人手下救下的那隻一心修仙的藍狐，終歸於他手中毀滅，伯仁雖不為他殺，卻是為他而死，一番愛恨情仇，因果循環，如夢一場。
    當他顫抖著手從地上抱起一隻小巧的藍毛狐狸時，予楓知道，一切終究還是回到了起點，小畜牲一動不動地在他懷中，神情卻是安然，隻不過是時隔二十五年以後再抱起這隻藍狐時，體溫卻是冷的。
    漫天薔薇花落，猛然起大火，大火焚燒著雲汐的肉身，同時也把雲澈和予楓的心都燒成了灰燼。
    不是說這樣就會好嗎？
    ——
    當兩人用質疑的目光投向虛空中的藍發女子時，卻見女子微微地笑了，道：“小湮，該回天使城了。”
    “小雲——”
    “小汐——”
    在兩人的驚呼之中，浴火中雲汐的身子正發生著驚人的變化。
    雲汐在火舌的舔舐下變幻出一襲純白的羽衣，頭發被大火吞噬後的顏色卻是深藍的，長發狂舞，掩了大半個身。
    予楓此刻的心情是又悲又喜，百感交集，隻喃喃道：“小雲，你終於還是回到了原來的你。”
    “小汐，妹妹——”雲澈目瞪口呆地望著這不可思議的一幕，分不清是笑還是淚的臉印著衝天的火光，看著妹妹從火中徐徐升起。
    背後羽翼慢慢伸展開來，拉到了兩丈，“嘩啦——”地一聲卷開一大片火焰。
    火漸燒漸滅，涅盤重生的藍發少女撲展著純白發光的羽翼在他們頭頂盤旋著不肯離去。
    “小湮。”大天使用命令的語氣叫著她，拉著她朝上空飛去。
    “哥哥，予楓哥哥——”
    呼聲響徹虛空，在森林中長久不熄。
    然而，人卻在光照下消失不見。
    予楓知道，她一定回到了天使之城。
    ——緣起緣滅之時，一切開始終歸於結束之後
    天使之城。
    薔薇花架下，雲湮從夢中醒來，小睡一番，照舊夢見大片的薔薇花開，想起在兩位哥哥身邊各自度過的快樂歲月，嘴角微微彎起。
    伸手，一片薔薇花瓣就落在掌心，從聖城飄來的樂曲一如以往地低沉古老。
    抬頭，就看見大天使持著魔杖走近，神情是莊重的。
    “小湮，人生如夢，你若還不能將那一切忘記，你又如何度過天使這漫長的時光。”
    人生如夢？雲湮微微怔了怔，思量著大天使的話，難道說，我在人間雪隱大陸上的十幾二十年真的隻是夢一場嗎？
    夢啊——
    緣何我總是做夢？
    低頭，呆呆看著掌心，沒有風，薔薇花瓣卻飄離手心，落向那雲深不知處。
    從心底深處響起低低的一聲歎息：“忘了罷，忘了他們也忘了自己，如此便可無牽絆，便可安然地做回從前那隻快樂的小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