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張標準的男性美人臉，鳳眼朱唇，輪廓分明。劍眉揚而不飛，雙眸玄黑如潭，英氣勃勃，俊美無儔。此時他一邊唇角微挑，帶著七分慵懶三分不走心，意味不明地看著連細雨，原本正經好看的長相也因著他的表情無端生出了幾分邪氣，他道“你可還記得水見歡？”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大殿中人盡皆色變，抽氣聲接連響起，獨連細雨一頭霧水。他想了想，方回道“殿主所言可是一身量不足四尺，喜著粉衣，頭梳雙髻，愛吃甜食的小豆丁？”
    “噗。”
    一聲噴笑驟然打斷了殿中怪異的氛圍。
    眼見流瀑就要開啟爆笑模式，飛聲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將人往角落裏拖了拖。眾人噤若寒蟬，垂首不敢去看座上人的表情。
    連細雨也睇了流瀑一眼，轉而靜靜看著座上人，眼中有著疑惑。
    殿主臉上並沒有不悅的神色，一雙幽深的眸子定定看著連細雨，又問道“你與他是何關係？他又是如何離開的？”
    連細雨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似是嫌棄又似無語，“那就是個莫名其妙的小瘋子，突然就攆上來纏著我，攆也攆不走，突然又連個招呼不打就沒了蹤影。”……還卷走了我所剩不多的衣物。
    當然後麵這句話他是沒有說出口的，再怎麼著二人間也算有些“情誼”。咳，哪怕對方功法怪異了點。
    “咳咳。”地動山搖的咳嗽聲在空曠的大殿上回響。
    殿主沉著臉，連餘光也未施舍給流瀑一個，隻涼涼地道“衛主既身體不適，便去找醫主仔細瞧瞧。”說罷，他刀刃一般鋒利地視線自殿中數人身上一晃而過，方才被收斂的威壓再度出現，殿中空氣驟然凝滯，人人噤若寒蟬，飛聲連忙拉著流瀑跪下，“請殿主恕罪。”
    他這一跪，便如推倒了多米諾骨牌，除了連細雨，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徒留連細雨站在中間一臉懵逼。他呆呆地指了指自己，以口型問飛聲道“我要跪嗎？”
    飛聲滿臉冷汗地睨了他一眼，默默地垂下頭，順手把流瀑又往地上摁了摁。
    能待在殿中的哪個不是世間少有的厲害人物，連細雨雖說是小動作，卻也瞞不過眾人的法眼。
    “嗤。”
    又是一聲輕笑，卻是殿主。他並不在意眾人的情態，隻是雙手交握抵著下巴，饒富興致的看著了連細雨許久，忽然問道，“你在怕我嗎？”
    連細雨被他看的渾身不自在，心中有些生惱，卻也並沒有表現出來，隻是語氣微硬地道“不敢。”
    殿主微微歪了歪頭，黑曜石一般的眼中光華流轉，頗為玩味地呢喃，“隻是不敢嗎？”忽而起身，一步步走下了高台。
    明明隻是閑庭信步般的步子，連足音都幾不可聞，卻仿佛裹挾著千鈞威勢。
    心髒劇烈地跳動著，連細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冷汗慢慢流了出來，腳下甚至有些發軟。地上眾人更是卑微地縮緊了身子，兩股戰戰，汗流如漿。
    這大概是種境界上的極致壓迫。
    終於，他走到了連細雨的麵前。負著手，他傾身湊到連細雨臉前細細打量了半晌，忽而皺了皺眉後退一步，十分嫌棄地道“你沒有以前好看了。”
    連細雨一窒：“？？？”
    勞資冷汗都流了一地你就跟我說這個？！
    年輕人，你很有膽量。
    拜他莫名的話語所賜，連細雨突然就沒有那麼緊繃了。
    腳下不著痕跡的退開半步，他抿了抿唇，清淡的眉眼中帶上些許審視，不動聲色地道“殿主何意？”
    殿主立直身子，漫不經心地撫了撫寬大的袖口，斜睨著他，數落道“臉青唇白，兩頰微凹，身無四兩肉……半死之人，到我禦神殿莫不是想求續命？”
    連細雨頷首，不疾不徐，亦是不卑不亢地道“我自知時日無多，本已不存奢望。現如今，既是有幸到了神殿，少不得也要與天爭一爭這命。”
    他的麵容十分平靜，聲音亦是淡然無波，可眼中卻閃著明亮的光。
    那是來自於對生的渴望。
    殿主終於擺正了腦袋，以一種莫名複雜的眼光上下打量著連細雨，片刻後，他道“你何來自信本尊會出手幫你？”
    連細雨定定地看了他許久，忽然牽唇一笑，蒼白的容顏上似忽然了就有了冰雪初融的暖意，自信滿滿地道“本來我不確信，但現在卻是十分自信。”
    殿主一愣，也笑了出來，“你終於看出來了。”
    連細雨挑起他腰間白玉扣，戲謔道“本該早看出來，卻也是一葉障目，被殿主大人的強大威勢壓製了心神。”
    殿主白皙俊美的臉上漾出細微的笑紋，然而很快又被他抿住了。他輕輕飄了連細雨一眼，忽而拂袖揮退了眾人。
    殿門緩緩合攏，殿主一步步向連細雨走來。他眼中閃著莫名的光，臉上神色卻是十二分的嚴肅正經。
    被他的表情所帶動，連細雨也莫名緊張起來。
    時間仿佛在瞬間被拉長，眼前的一切都似乎被切換成了慢動作。
    連細雨還沒來得及跟著擺出嚴肅的表情，方才還驕矜俊美霸氣無雙的殿主已經像一隻歸巢的乳燕一般向他‘投’了過來。
    沒錯，是投。
    見過投石機嗎？如果沒有，那總見過彈丸彈射吧。
    在這一瞬間，連細雨大腦一片空白，過度的驚訝致使他怔在了原地，他甚至還沒來的及擺出懵逼驚嚇的表情就已經被殿主砸翻在地。
    水見歡，我艸你大爺！
    兩眼一翻，連細雨口吐鮮血，昏了過去。
    等成功撲倒連細雨的禦神殿殿主水見歡先生終於從身下人過度安靜的反應中回過神來時，連細雨已是麵如金紙，出氣多進氣少。
    水見歡連忙起身，迅速從暗袋中掏出一支玉瓶，倒出一顆金色的藥丸給連細雨塞進嘴裏，伸手將他下巴一抬，再沿著喉嚨往下一順，藥丸便成功咽了進去。
    這似乎有奇效，剛剛服下，連細雨的狀況便開始出現明顯的好轉。
    水見歡的臉色卻並沒有因此變得輕鬆，他垂下頭，視線掃過連細雨清白無血色的臉，滿布細碎傷口的白皙手指，清瘦的幾乎就剩一副骨架的身形。
    水見歡怔怔的坐在地上，雙目無焦地垂著頭。他長長的睫毛低垂，在眼下形成暗色的剪影，隨著殿中光線的變暗，陰影變大，幾乎模糊了他整張臉。
    忽而傳來的細碎呻吟，終於拉回了他的神智。寬大繡紋精美的衣袖自麵上拂過，俊美臉上凝重已去，邪肆的笑紋爬上唇角，他伸指戳了戳滿臉茫然的連細雨，慵懶地道“你要再不醒，今晚可就隻能在這大殿睡地板了。”
    連細雨揉了揉暈乎乎地腦袋，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忽地動作一頓，翻身便是一腳往水見歡臉上踹去。
    水見歡微微一愕，繼而反應極快的飄身而退，抱著臂立在一旁。他是輪廓分明的長相，臉部線條偏硬朗，雖則俊美無匹卻偏偏帶著三分冷厲鋒芒，唇角眼角自帶弧度，微微一笑便莫名帶上幾分邪氣。此時他劍眉一挑，也沒見他是怎麼動作，一瞬間便從兩丈外變成了蹲在連細雨旁邊。也不說話，就隻笑眯眯地盯著連細雨看。
    連細雨垂著眼盤腿坐在地板上，右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揉著額角，間或抬頭斜他一眼。
    二人就這般僵持著，待到天色漆黑，殿中被門外透進來的光映的影影綽綽。連細雨抿了抿幹澀的唇，無力地往旁邊倒了過去。
    水見歡一臉喜意地將人接住，得意地挑起了眉。
    連細雨覷了他一眼，又累又餓懶得搭理，便沒骨頭似的攤著身子閉上了眼。
    水見歡越發開心了，一雙黑眸閃動著亮光，手上輕輕一掂便將瘦的跟排骨似的的連細雨抱了起來。正嘚瑟著，突地麵色一變，渾身便止不住地有些抽搐起來。
    他抽搐的頻率稍稍有點大，原本閉著眼小憩的連細雨連眼都沒睜開，反手就是一巴掌捂在他臉上，聲音弱不可聞，“難受，別抖。”
    水見歡先是被他拍的渾身一僵，忽而卻因著這熟悉的動作而咧嘴笑了起來。忽然覺得身上充滿了幹淨，連腿上針紮似的麻痛也似在瞬間消失無蹤。
    雙手穩穩地抱著連細雨，玄底黑邊的華服隨著步伐微微晃動，金紅絲線的繡紋上華光流動，整件衣服都似乎跟著活了過來。他走的不快不慢，步間間距仿若丈量過一般分毫不差，丈高的大門隨著他的靠近忽然自內打開。
    今夜星空璀璨，夜黑如墨，冷風如割。
    殿外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