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斷雁叫西風 第47章 夜後有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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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細雨並沒有死。他在冰冷的河水裏泡了大半夜,然後在一處亂石河灘擱淺。睜開眼看見的是刺目的陽光,連細雨笑了笑,掙紮著爬了起來。
甫一動作,身上數不清的傷口便開始密密麻麻的疼痛,尤以左手最為劇烈。被刀砍到的是左肩胛,大臂上是之前的傷口。嚐試著抬了抬,卻連半分也無法移動,也不知是傷了筋還是動了骨。
滿頭冷汗地站起,他眯眼張望。
眼前是一片寬闊的亂石灘,水位不深但水流很急,河水渾黃岸邊卻不見濕意,可見昨晚上遊是下過了大雨。沿河處是一片豐沛的草地,不遠處則是一片茂密的樹林。河對岸是高山,四周並不可見人煙。
連細雨皺起眉頭,頗感頭大。他對水文地理不熟,現下完全無法判斷自身所在。隻一點至少可以肯定,他漂出了不短的距離。
忽地眼前亮光一閃,他凝神看去,不由嗤笑一聲,掙紮著走過去撿起那把差點要了他命的那把大刀。
那刀卡在兩塊大石中間,離他醒來的位置不過一丈來遠。約莫是刀先掛在縫中,借勢阻了一阻,正好將他也攔在了這裏。
近距離看到那把刀,他頗覺肉疼,肩上估計已經沒有好肉,保守估計是個骨裂。
僵著身子直直蹲下用右手去夠那刀起,再站起身時隻覺眼冒金星,呼吸困難,身子晃了幾晃,方才慢慢緩了口氣。
那刀較普通刀刀型略大,刀身雪亮,刀長約四尺,此時用做拐杖也是合適。隻是刀身沉重,於此時的連細雨無疑是極大的負擔。
但,不能不拿。
所處環境不明,深受重傷,不見人跡——無論哪一條都存在一定的危險性。退一步講,荒山野嶺不拿個武器防身好意思亂走?
肩上有溫熱的液體流下,泡了一夜的傷口想是又裂的更開了。
雖然所處環境實在糟糕,連細雨卻並不沮喪,相反他十分冷靜。之前的一切已足夠他清醒,而昨晚的生死一搏更是如同醍醐灌頂。他突然又找到了活著的感覺,那種鮮明的生氣勃勃的活著的感覺。
沒有其他能言述,隻是突然發現自己現在是真的在活著的那種感覺。
身上濕透的衣物加重了身體的負擔,本是該溫暖的陽光卻讓他全身發冷。連·活著·細雨杵著那把大刀一步一個腳印的向岸上挪動著。
十來丈的距離,卻像是一萬年也走不到盡頭。
渾身發冷,腦袋發蒙,呼吸不暢,無處不痛。咬牙硬挺,硬是一步一頓,三步一個趔趄的走到了樹林邊,腳步方停,還沒來得及站穩便一頭栽在了地上。
昏昏醒醒,一時清醒一時迷糊,又覺得冷又覺得熱,口中幹燥,嘴唇裂口,肩上巨大的傷口似乎已散發出腐爛的味道。
此時已快深秋,本還有些熱度的秋老虎一下山,溫度便很快降了下來。
濕氣凝結,樹木草葉上開始有露水出現,連細雨忽然打了個冷顫,而後身體便一發不可收拾的筋攣起來。隨著肌肉不正常的抽搐,身體上那些本已收斂的傷口又開始有血液滲出。
意識雖保有一部分,卻無法真正清醒過來,半昏半醒甚是難過。
淩晨突然起了風,連細雨哆哆嗦嗦地醒了過來,緊了緊身上破爛的衣物,扶著樹幹慢慢爬了起來。
身體狀況依然很糟,但精神卻略微好了些。摸了摸身上的衣袋,最終在暗袋裏找出了救命的物品。
火折子、傷藥,還有……半個餅。
喉嚨火燒火燎,嘴唇幹裂出血,已是渴得不行。隻得拔了幾棵沾了露水的青草,隨手抖抖泥,就那麼塞進了嘴裏。
秋天的草已然枯老,更別說上麵還裹著土,嚼在嘴裏,口感自然十分不好。水分雖不多,卻暫時解了燃眉之急。又倒了兩顆傷藥入口,緩了緩,終於有了些力氣。
小心翼翼地將油紙包打開,他珍而重之地將餅送到嘴邊,小口小口的吃起來。
他想的很明白,最後的食物不能再留,如若不能恢複些體力盡早走出這地方,等待他的隻有死亡一途。
吃完餅歇了會兒,他又拔了幾顆草舔幹淨露水。這才謹慎地將那裝藥的小瓶放進牛皮暗袋,又將暗袋係回了衣服裏層。
說起來這暗袋還是連落水給他的。上回被梵心逼的跳入崖底,連落水也是靠著這些東西才讓兩人完好的活了下來。回去後便立馬著人重新做了一個,而把自己原先用的這個給了他。
深吸口氣,他拄著大刀慢慢站起。肩上的傷口已經痛到麻木,整個左肩以下幾乎不能動彈,他身上無力,既無法清洗傷口,也無法將傷藥打散了敷上去。
冷汗出了一身,冷風一吹遍體生寒,卻莫名地讓腦子清醒了點。辨了辨方向,他走進了樹林。
天黑了又亮,過了黑夜依舊是陽光。
司徒雨聲醒過來的時候是茫然的。望著頭頂鴉青色的帳子晃神了好久才想起,想起那個人……死了。而他?不也趕著去找他麼,為什麼突然又到了這兒。
“收住你那些想死的念頭!”
猛然一聲冷喝在屋中炸響,然而司徒雨聲卻似完全沒有聽見般毫無反應。
司徒月在突然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將他拽了起來,俯下身直直瞪著他道“連細雨隻是失蹤,你是親眼見他斷氣還是曾親手將他掩埋?有什麼理由讓你斷定他就這樣死透了?!”一把將人丟回床上,他滿臉怒氣,咬牙切齒地道“要死你該死遠點別死在我司徒氏人前,爹娘養你這般大是要你隨便為個男人就尋死覓活?!”
司徒雨聲捏住他的手腕將之移開,驟然有了求生念的眼睛亮的驚人,臉上的表情卻有些神經質,他啞著嗓子道“我沒有隨便為個男人尋死覓活,那是連細雨,不是隨便的誰。”垂下頭,他撫了撫肩上雪白的發,呢喃道“至少你有句話說的是對的,既未親眼見著他的屍體,我又怎能輕易斷定他已不在人世?若他活著我卻盲目的死了,又如何再尋得見他……”
司徒月在被他怪異的眼神看的渾身不自在,忽地大喊一聲,“瘋了瘋了!”而後猛然伸手推了他一把,腳步踉蹌的跑了出去。
捂著被扯痛的傷口他慢慢低下頭,臉上的表情孤寂又絕望,眼中卻閃著不甘的亮光。
是的,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連細雨,等我。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道到底走出了多遠,一直處於渾噩狀態的連細雨又昏倒了。
恍惚中似聽到人聲,卻又辨不分明說的是什麼。
兩個壯漢,一樣的著裝,銀白色勁裝銀白色長劍。
一人舉劍指著地上的連細雨道“這就是你說的花屯獸?”
另一人摸了摸鼻子,理直氣壯,“反正是個活物,沒甚差別。”
先前一人冷笑一聲,“傻愣著做什麼!既是你找的東西自然該是你扛回去。”說罷也不等他徑自走了。
剩下那個伸手抹了一把臉,動作極其粗魯地把連細雨一把甩上了肩。
昏迷中的連細雨渾身抽搐了下,身上剛剛凝住的傷口又開始滲血,滴答滴答地掉在地上。
扛著他的漢子渾身一僵,繼而白著臉嗓音破碎的喊了一聲“二哥”,忽然歪歪扭扭地倒在了地上。
前麵本已不見了身影的漢子又從樹林裏轉了出來,表情淡定地走到兩人旁邊,一腳踩在了忽然昏倒的壯漢臉上,口中喃喃罵道“暈,又暈,讓你暈血,踩死你,踩死你……”。飄忽的目光突然與被摔在一邊的連細雨相遇,他動作一頓,默默抬頭看了看天,又看了看被他踩的臉都變形的人,淡定地收回了腳。
連細雨看了看他,又斜了眼地上的人,木著臉給他使了個眼色。
“咳”,那人抿了抿唇,上前掀起他的衣服看了眼,眉頭一挑,掏出個瓶子往他的大傷口上散了層藥粉,而後動作算是比較輕柔的將人背了起來,再一把拎起地上的人,往林子走去。
路途很遠,迷糊的時間被無限拉長。
路途很近,隻是早已辨不清行走的路徑。
意識逐漸回籠,眼前有光亮在閃動,人聲在耳,卻也一時難以睜眼。
“你不是說他快醒了嗎!”粗獷的嗓音帶著莫名地理直氣壯,沒看見人仿若也能從聲音中看見說話人高揚的尾巴。
“嗯。”懶懶地一個音節,帶著些漫不經心,“你仔細看。”
眼上的重物仿若在瞬間被揭起,連細雨忽然睜開了眼,清明地目光對上那雙睡鳳眼,啟唇輕輕道“謝謝你。”喉間幹涸劇痛,隻是難忍。
那人眉目一頓,忽地一把抓過旁邊的漢子,聲音平板地道“小四子去倒杯溫水再去廚房要碗粥。”待人應聲而去,他拉起連細雨地手默默摸脈,口中道“你是如何帶著一身傷到了這地界?”
連細雨望著他莫名紅了的臉頰耳根,忽地一口血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