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深深地吸了口氣，回過頭，看著蘇曉宇，那雙渾濁的眼睛裏帶著些許的期盼，“孩子，我想去你家門口瞧瞧，可好？”
    “當然，如果是我爺爺的朋友，當然歡迎啊，我待會給家裏個電話，爺爺，您老人家跟白舒就到我家吃飯，好不？”蘇曉宇一聽，立馬從口袋裏摸著小靈通
    “不，不，孩子，”老人家突然一急，一手抓著蘇曉宇的手，蘇曉宇一驚，老人的手，涼得不像話，竟然比他的溫度還低，“孩子，我隻是想看看就好，看一眼就好！”
    “……”老人的手一直在顫抖，不知道是冷還是激動，蘇曉宇有些心裏難受，他撫上老人的手，“好，好，爺爺，要不你喝點熱茶，暖暖身子，我現在就帶你去我家看看，好麼？”
    “好好，我不冷，我不冷，現在去，好麼？”老人家一下子站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太過激動了，身子晃了一下
    “爺爺，”白舒一急，趕緊起身扶住老人
    “孩子，我們現在就去，好不？”老人依舊緊緊拉著蘇曉宇，“你家在哪來著？遠不遠？你爺爺在家麼？還是喜歡跟以前一樣，每次起床都喜歡泡一壺熱茶麼？他還喜歡下棋麼？不知道現在他的圍棋進步了沒？”
    老人似乎很興奮，一路上抓著蘇曉宇的手，不停地問著
    白舒緊緊扶著他，看著老人的時候，一臉的淡淡的悲傷
    “不是很遠，坐一個鍾頭就到了，爺爺喜歡呆在家裏，很少出去，嗯嗯，喜歡一大清早泡一大壺清茶，嗯嗯，喜歡下棋，每天出去小區逛的時候，都會找幾個老人家陪他一塊下棋！”蘇曉宇耐心地回答著
    老人家有點緊張，一下子咋了咋嘴巴，一下子抓了抓那一頭淩亂的銀發，一下子摸了摸白花花的胡子，然後問蘇曉宇，“我頭發亂了麼？哎呀，白舒，你這孩子也不早點跟我說，把胡子給刮一刮，或者染一下頭發也好，真的是！”說著，拍了拍白舒的頭
    “是是，是孫子的錯，爺爺，你這樣子依然好看，真的，在老人中誰比得上爺爺好看，對吧，曉宇！”白舒有些無奈地笑著
    “是，是！”蘇曉宇覺得有些好笑，連忙點頭，老爺爺現在給他的感覺就好像去見他的初戀情人一樣
    突然，蘇曉宇被自己的想法給嚇住了，看了看依然不停用手去撥弄著那一頭銀發的老爺爺，他有些錯亂的感覺
    不知道兜了多久，終於到站了，蘇曉宇跟白舒小心翼翼地攙扶著老人下車，老人走得很沉重，抓著蘇曉宇的手，很緊很緊
    終於到了，蘇曉宇家在市區裏麵，為了照顧腿腳不便的奶奶，所以蘇曉宇一家買了房子在一樓，帶著院子，因為奶奶喜歡在院子裏種很多東西，似乎女人都喜歡種植
    蘇曉宇鬆開老人家，想跑上去開門的時候，老人阻住他了，“孩子，別驚動他們，能不能帶我繞到你們院子後麵，可以看得到裏麵麼？”
    “可是，爺爺，你不是要見見我爺爺麼？”蘇曉宇有些詫異
    “……現在，不想了……”老人不知道為何，來的時候一路上那雙眼睛所放的光彩，突然在這一步，黯淡了下去
    “爺爺，都走到這裏了，去看看吧！”白舒輕歎了口氣，想拉著老人往前走，可是老人卻很奇怪地固執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那雙眼睛，不知道為何，紅了起來
    “老爺爺……”蘇曉宇站在門口，手搭在門柄，不知道是該開門進去還是離開
    “啪”的一聲，什麼東西掉落在地上，碎裂的聲音，蘇曉宇吃驚地看著老人那張滄桑的臉上，不知道何時布滿了淚跡
    “爺爺……”
    “老爺爺……”
    “……回去吧，回去吧！”老人家喃喃自語，哽咽著，然後轉過身
    “爺爺，先進去坐坐吧，”蘇曉宇趕緊跑上來，拉住老人
    “曉宇？怎麼突然跑回來了？”迎麵，一個老人提著一袋熱騰騰包好的粥跟豆漿，還有包子走過來，雖然天冷，但是蘇煥清還是穿了一件單薄的外套，穿著運動鞋，似乎是剛剛跑步回來，剛好遇到蘇曉宇他們，他有些驚詫，“你這孩子，要回來也不說一聲，耶？這是——”發現老人跟白舒了，蘇煥清走到蘇曉宇旁邊，一臉熱情地招呼著，“新來的鄰居麼？要不要進來坐坐？”
    老人看著蘇煥清，抓著白舒的手，顫抖得厲害，那雙渾濁的小眼睛濕成一片，啪嗒啪嗒的，不停地劃過布滿皺紋的巴掌大的臉，然後莫進那長長的白花花的胡子裏，消失了
    “啊，你不舒服麼？夥伴，趕緊進來，趕緊，這天冷著，曉宇，你還待在那裏幹什麼，趕緊開門啊！”蘇煥清有些緊張地上前扶住老人，老人濕濕的雙眸，緊緊地盯著蘇煥清
    白舒用力地抿著嘴，然後深深地吸了口氣，紅了的雙眸，他慶幸有眼鏡
    蘇曉宇趕緊開門，喊著，“奶奶，老媽……”
    蘇煥清小心翼翼地扶著老人坐在沙發上，白舒也緊緊挨著老人
    “哎，剛好我沏了一壺好茶，是我朋友從台灣帶過來的高原茶，試試看，挺好喝的，”說著，蘇煥清將手裏的早餐放下，然後笑嗬嗬地給老人倒茶，拿起茶夾子夾起小茶杯，用熱水潤過一邊，然後倒上熱茶，然後倒掉，接著再倒一次，蘇煥清伸手，“請！”
    “大爺，有點燙！”白舒拿起茶杯，然後放下，笑了笑
    “孩子，這茶，就是熱的時候喝最好！”蘇煥清笑嗬嗬地看了看白舒，“你跟我家曉宇是同學吧，這是你爺爺？這大冷天的，老人家身體不好就別帶他到處走哈！”
    “是是，”白舒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好喝！”老人顫巍巍地端起茶，一飲而盡，然後吸了吸鼻子，安靜地看著蘇煥清，輕聲問道，“你，最近過得好麼？”
    “吶，”蘇煥清怔了一下，然後爽朗地笑了，“當然，年輕的時候太拚啦，現在輪到我老頭子享受天倫之樂的時候啦，哈哈！”
    “這樣啊……”老人淡淡地笑著，手抓著的茶杯，依舊在顫抖，喃喃自語，“那就好，那就好……”
    白舒抿了抿嘴，終於忍不住了，他抬起頭看著蘇煥清，“大爺，你還記得五十嵐池白麼？”
    老人一驚，一隻手猛地抓住白舒，手心涼得如寒冬臘月的天氣一般，然後緊張地看著蘇煥清，帶著點期待與不安
    “五十什麼來著？”蘇煥清皺了皺眉頭，似乎在用力回想，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不好意思啊，我都這把年紀了，很多東西都想不起來了，哈哈，對了，那個是什麼東西？怎麼名字那麼長啊？”
    手心一涼，老人終於鬆開了白舒，眼神安靜地停駐在蘇煥清同樣蒼老的容顏，眉心那顆痣卻越發清晰了
    “那是一道日本的清茶，已經沒多少人記得了！”老人輕聲歎著
    “呀呀，還有這樣的茶葉啊？”蘇煥清有點恍然，“不過名字還真長！”
    “其實不長，以前有人喜歡直接叫他，白！”老人看著蘇煥清，輕聲說著
    “白呀……”蘇煥清輕聲念著這個名字，皺了皺眉頭，似乎什麼閃過記憶一般
    【名字真長，幹脆以後我直接叫你白，如何？】
    似乎在什麼時候，曾經自己喚過這個名字
    “老頭子，家裏來客人也不早說！”蘇奶奶從樓上噼裏啪啦下來，蘇母不在家，出去買菜去了
    “哎哎，瞧你說的，我敢嗎，是曉宇同學跟他爺爺啦，”蘇煥清笑嗬嗬地回頭，給蘇奶奶一個大大的笑容，“喏，你最愛吃的皮蛋瘦弱粥，還有周記的豆漿跟福記的叉燒包！”
    “真是的，爺爺，你們非得在外人麵前炫耀你們的恩愛麼？”蘇曉宇笑著跑上來，端著切好的橙子，“來來，吃點新鮮的季節水果！”
    老人安靜地看著蘇煥清，然後看著蘇奶奶，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握緊了又鬆開，又握緊，又鬆開
    “我爺爺不吃這個，嗬嗬，不好意思啊，我爺爺冬天就會犯老毛病，吃這麼涼的水果的話，他的哮喘會發作的，真的謝謝啊！”白舒感覺真的像是憋著一口氣一般，他幹笑了一下，握緊了老人的手，涼得厲害
    “啊啊，這樣啊，不好意思啊，”蘇奶奶趕緊站起來，“要不喝點豆漿，跟你說哈，我們這邊，周記的豆漿，純手工磨的，很好喝呢！”
    “……我回去了，”老人顫巍巍地扶著沙發的扶手站了起來
    “啊，這麼快啊，”蘇煥清跟蘇奶奶連忙站起來，“不坐坐麼？”
    “學長，”蘇曉宇看著白舒異樣的神色，有些迷惑，看到老人蒼白的臉色，有些擔心
    “非常感謝你們的招待，我帶爺爺回去先，他要回去吃藥了！”白舒頭也不回，幾乎是拖著老人往門外走去
    “呀呀，夥伴啊，你住哪？要不我送你回去？”蘇煥清跟過來，站在門口，看著老人弓著背，白花花的銀發被寒風吹亂了，有些狼狽與滄桑
    “……”老人沒回答，也沒回頭，他拄著拐杖，甚至不肯讓白舒扶，非常倔強地往外麵走去，他走得很急，風吹得很急，寒風凜冽地刮著他的臉，生疼生疼的，小眼睛裏滿是紅紅的，濕濕的，水跡一遍一遍地流入白花花的胡子裏
    “爺爺……”白舒一急，衝上去，抓著老人，老人非常固執地一遍又一遍甩開他的手
    蘇煥清站在門口看著，不知道為何，看得一陣心急，他連忙喊著，同樣站在門口的蘇曉宇，“曉宇，快，去看看那位老人家，有什麼事叫我！”
    “好，爺爺，”蘇曉宇趕緊穿鞋，披上一件外套，突然想到什麼一樣，他回頭，看著蘇煥清，“爺爺，你真的不記得他了麼？”
    “誰啊？！”蘇煥清有些莫名其妙
    “阿清，”蘇奶奶在屋裏喊著，“快幫我把這個拿下來，太高了！”
    “好，就來，曉宇，趕緊去看看！”說著跑回屋了
    蘇曉宇跑上去的時候，在拐角處的小區的公園裏，老人跌坐在小道的一邊，白舒半蹲著，想要抱住老人，老人卻固執地甩開了
    蘇曉宇清晰地聽到，老人斷斷續續，哭不出聲音的顫抖，在寒風裏，哆嗦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