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幹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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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盆大雨像鐵鞭一樣狠狠抽打著河流,兩岸的泥土爭先恐後地湧入河水,仿佛渴望離開這片土地,又仿佛要逃進地獄之門,去爭取比人間更溫暖的地方。
時間從來不會預告他的步伐,而他則像一隻詭獸引你陷入永無退路的深淵。
人們,卻從不畏懼時間的可怕,過著“適合”自己的生活。就像河邊那一群小朋友,這條河隔離開兩個世界——貧民區和富人區。有錢人詩意地叫它做“潺”,窮人則現實地喊它做“慘”。
這條河靠近貧困區的岸上有一群小朋友在無憂無慮地玩水,男孩兒都赤裸著上身,女孩兒隻在身上綁一條圍裙,他們時而在泥土上打滾,時而互相潑水,河岸時不時有天籟般的笑聲蔓延開來。彼岸的小孩經過時總會指著貧民區的孩子,然後拉拉大人的手:“那邊的小孩在那裏玩耶,我也要下去。”“傻孩子,我們是過不去的,我們這邊有石牆圍著,走吧!”
“我要遊泳到河心。”女孩揮手下水。
“不行啊,會淹死的。”男孩忙揮手。
“誰說的?”
“我媽媽聽政府說的。”
“我不信!”女孩跳下水。噗通,噗通。
彼岸的人們看見了,驚慌失措地互相拉扯著對方的衣服:“窮人的小孩要遊過來了,要遊過來了!”
“什麼?快報警,快!”一位大叔急忙拿起手機。
小朋友們看見自己的父母突然變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覺得很好笑,於是一邊看著河裏遊泳的女孩一邊笑。富人區就慢慢擠滿了人,一副應付突發緊急事件的樣子。
女孩遊到了河心時停了下來,用澄澈的雙眼看著人們,她笑了。
“小姑娘,你在河裏幹嘛呢?”彼岸的人問她。
“我在玩啊,叔叔阿姨,你們怎麼不上班,都圍在這裏啊?”小女孩在河裏玩起花式來。
彼岸的人厭惡地瞪著她,“算啦,我還要開會。”
“我還要上美容院呢。”
“幾百萬的生意可不是開玩笑的······”
彼岸的人群已經疏散了,河兩岸又恢複平靜。女孩遊回岸很開心地笑了,“那些人剛才在看我的表演呢。”
貧民區的人這時從磚瓦房裏灰頭灰臉地走了出來:“那些有錢的······”
有個男孩從一間破瓦房裏走了出來,季寧晨穿著新發的黑色高中校服(其實是上一屆留下來的),背著一個破舊的書包,踩著一輛頗有曆史的自行車。他突然在岸邊停了下來,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
河的另一邊穿著潔白連衣裙的女孩一邊聽MP3一邊慢悠悠地走。身後跟著一輛看起來很貴的小汽車,一個中年男子把腦袋伸出窗外:“幸音,你累不累?”
“沒事的,爸爸,你去上班吧!”她輕快地跑了過去。
季寧晨笑了笑,踩了腳踏跟了上去。
他從小就知道,這條河一直隔了兩岸,一岸是有錢人生活的地方,醫岸是他所生活的貧民區,市政府為什麼不在兩岸之間搭一座橋,可能是那些有錢人認為沒有必要。畢竟這裏沒有他們想要的一切······
他看見對岸的那個女孩離他越來越遠了,趕快跟上。
“啊!”自行車撞到了樹上,他摔了下來,女孩回頭看了彼岸,天使般地笑了。
他一時慌張,急忙躲了起來,這個習慣它持續了十年,而女孩也很配合地延續了十年不變的微笑。
在夜幕降臨的時候,河的兩岸擁有不一樣的同一片蒼穹。
季寧晨在陽台上眺望河對岸的璀璨燈光,他從很小的時候就有一個願望,至今還未實現,其實他隻是想帶那個女孩來此岸看看,看看唯一讓他們窮人自豪的夜空,最起碼這裏有最真實的星空。他閉上了眼睛,想象女孩就坐在他身邊,而他修長的手指會輕輕壓住她的白色裙角,而她隻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天······他會心地笑了,“如果能知道她的名字就好了!”
“啊---”他跳了起來,“看她爸爸的唇,她好像叫惜怡。”
“啊---”他轉過身,“老媽,你幹嘛拿衣架抽我。”
“什麼‘洗衣’啊,連內褲都不洗,還洗衣。”女人瞪他。
樓下散步的老人家抬起頭,看看淳樸的兩母子,笑了笑,搖了搖頭。
季寧晨紅著臉,輕聲說:“老媽,你剛才說什麼呢?內褲我有自己洗好不好?媽,你以後說話得小聲點,好丟臉啊!”
老媽笑了笑,扯開嗓門:“季寧晨,洗內褲去!”
“媽---”季寧晨撓了撓腦袋。
天明。
季寧晨正騎著自行車上學,經過一棵樹時,一個老爺爺揮手示意他停下來。
“爺爺早。”
“小晨啊。”老爺爺靠近他的耳朵。“以後······至少內褲要自己洗啊。”
“老爺爺······”季寧晨紅著臉騎車走了。
他慢慢騎著車,眼睛時不時看著河對岸,生怕錯過些什麼。
走了好長的路都沒有看見她,隻見天上的雲在河上漂,像一對偎依的戀人。
彼岸,離男孩不遠的斜後方,一輛汽車緩慢行駛著,一張甜蜜的笑臉時不時從車窗望。
他還是不停地看著斜後方,最後失望地拐彎了。
女孩往車窗外看了好久,最後關上了車窗。
貧民區的學校裏,同學們興高采烈地討論。
“聽說市政府要在河兩岸搭橋啦。”
“真的?”
“真的,通告都下來了,還有假的麼!”
“他們那些有錢的要把我們這列為開發區,咱們的爹娘要去進行再就業培訓呢?”
“哇······”
季寧晨走進了教室,在聽到這個消息後,喜極而泣,跪在地上。
他的哥們兒看著他,哈哈大笑,“有那麼高興麼?傻瓜。”
他捂住心口,漸漸泣不成聲。
以後的每一天,當他懷著對政府的感激之情特別地經過那個準備修橋的地方,每次他都會停下來,想象他們某一天在橋上相遇。
“你好,你是對岸的吧?”
“咦,你不是對岸的嗎?”
“咦,我好想在哪裏見過你。”
他興奮地自個兒排練,突然他停了下來,彼岸,她正微笑著站在河對岸。風吹拂著她的頭發,她的裙角輕輕擺動。
他愣住了,這時的他完全成了她的木偶,被她的眼神牢牢地牽扯著,他想逃跑但雙腳完全不聽使喚。
女孩向他揮了揮手,他傻傻的舉起了手。
女孩笑了笑,走了。
季寧晨下意識地跟上,女孩發現他跟上了自己,腳步放得越來越慢。他們‘並肩’走著······
幸音伸出了右手,動作那麼的微妙,季寧晨也不自覺地伸出了左手。
兩隻從未碰觸過的手,隔著一條河,“握緊”了。
夕陽踏上了屬於他們的歸途,天空變成了一副五彩斑斕的塗鴉,他們的影子,隔著一條河,“靠”得很近。
他躺在床上,通過沒來得及補得屋頂看著星空,眼中含著淚光。
他們一起“回家”,“牽”了手,他笑了,“哈哈,哈哈!”
“你傻了,笑什麼笑?”老媽破門而入,“學習去。”
季寧晨不耐煩地抓起床頭的課本,舉在眼上方。
“臭小子,有把書倒過來看的麼?你什麼時候練了這門功力?”
季寧晨把書倒了回來:“是,女王陛下。”
他拿起課本,“讀”起書來。
老媽笑著關上了門。
他偷偷地在枕頭下拿出一本用課本皮包著的筆記本······
季寧晨翻起了日記······
星期某7月19日晴心情:樂
她今天穿了一條連衣裙,紮了馬尾,好帥哦!我想讚美她一下,可是我們隔了一條河。
星期某11月30日陰心情:悶
她身邊多了一個我不認識的,男的······我一直“跟蹤”他們,我一如既往地轉在了樹上,可是她這次沒有回頭。我想扯開那個男的,可是我們隔著一條河。
······
星期某12月13日寒心情:哀
她隻穿了夾克就跑了出來,捂著臉,好像在哭。她跑得很快,我跟著她,也跑得很快,她突然跪在地上,好像在呐喊。我想扶她起來,問她為什麼哭。可是,我們隔了一條河。
······
他翻著日記,邊流淚邊笑。在這個如同被世界隔絕的貧民區裏,沒有先進的通信,教育。對那些三餐溫飽,衣著鮮麗的人充滿向往與恐懼,其實,隻要有聯係我們的橋或路,他們的世界以後一定能夠融入我們的身影。
還有三個月,橋一定可以通了。他第一時間要······
在這讓所有窮人期待的這一天,在大清早的時候,貧民區的人們早早“塑”在岸邊,等待橋的通路。
“你說對麵怎麼一個人都沒有啊?”
“難道他們不期待著橋的開通儀式嗎?”
“怎麼可能?他們肯定也很開心啦!”
“耶耶······”小朋友們開心地跳起舞來。
先前那個小女孩說:“等橋通了,那邊還有人要看我的花式遊泳嗎?”
“肯定有的。”先前那個小男孩做出肯定的樣子。
季寧晨緊了緊衣領,目不轉睛地看著彼岸,在這個深秋季節。
橋通了以後,貧民區的人經常“偷偷”到對麵“打探”,而除了開發商,工程師以及一批工人,很少有人從那邊來。他每次經過橋,都沒敢踏上一步,隻是充滿期待地看著對岸,然後失望地離開。自從橋搭好後,彼岸那條靠近河的路卻越來越少人走了。她再也沒有出現過······再也沒有······
貧民區被劃入開發區,季寧晨的學校準備重建,而他的母親也參加了再就業培訓。當經過橋時,季寧晨總會用手捂住心口,然後冷笑,離開。而他們曾經“共同”度過的十年也成了他心中最模糊的十年。這條名為“潺”的河由於貧民區開發過程中的原因,已經枯幹了。他笑了,原來這條河的水是非常淺的,像他為她等待的十年時光。
原來,是我們這些貧富差距的人們的心,隔了一條河,而這條河是真正的深不可測,那又有什麼能讓它幹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