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淨，你在做什麼？”師父突然喚了我的名字，我轉過身，便看見日夜都見到的那張臉，真是一張慈祥的臉。我無法說出對這張臉這二十年來都藏著的是不是那些心狠手辣，還是如今這番。
    “師父，我在做早課。”寺廟內的和尚們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起床後第一件事——做早課：挑水、劈材等，然後是午間的打坐參禪，聽師傅們講一些佛的故事。
    所以，我也是一樣的，雖然在大家眼裏，我是師傅最得意的弟子，但師傅這個人，總是要求最好的，對我的話，自然也不例外。隻不過，從前我是這樣想，而如今我便不是這般。
    那個雨夜裏，真的讓我後悔一生，如果我沒有聽見那一段對話，我會永遠都被蒙在鼓裏，永遠也不會知道原來還有這麼一段血海深仇，而這血海深仇的債主竟然是養育我十多年的師傅。
    那日，該我做晚間結束的課，我慣常地最後離開每日聽師傅講禪意的大殿，卻聽見了那一段對於我而言是那麼不可接受的對話。
    “師弟啊，當年慧淨的父母是你……唉，你怎麼就是這麼傻，若是這事情被慧淨那孩子知道了，你這個師傅可就……”
    “師兄，師弟也並非有意，隻是我帶走慧淨時他們已經無法支撐下去了，所以才……唉，這孩子……我真的不是有意那樣對他的父母……”
    他們的對話我隻聽到這裏，便已經讓我如遭雷劈，師傅對我的父母做了什麼？如今這樣遺憾，他還有什麼沒有告訴我？難道……我無法控製自己的思緒，本來那麼慈祥的師傅，在日漸的過程中，被我的胡思亂想給化身為一個殺人的狂魔，隻因那日，師傅將那功夫傳授於我。
    “慧淨，今日，我便傳你這一身武功，或許，你會不願意，畢竟這武功帶著一絲邪氣，但我知道你素來都是個正直的孩子，希望這武功能夠幫助你修行。”所以，師傅將那讓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武功傳授於我——便是那殺死我的父母的手法。
    那時起，我便知道，我的父母的死，與師傅有關。而師傅對我，也漸漸有了愧疚的表情，每一次師傅似乎有話要對我說，總是被某些意外狀況打斷，每一次都失敗。思緒如野馬奔騰的我，無法不讓自己去胡思亂想。
    什麼時候起，對師傅的記憶，就隻剩下恨了。而那血海深仇，也被我理所當然地給師傅移植到了身上，師傅說我有心魔，讓我要靜下心來修行這武功，以免走火入魔。但我已經無法靜下心來，師傅他——與我父母的死有關，而且，或許那個可能是真的。
    “慧淨，你在想什麼。出家人，應該六根清淨，不要思念那些紅塵中事，不然你的心中定然有魔障。”師傅這般說，臉上依然是慈祥的笑容，卻在我看來是那麼讓人厭惡。
    “我知道了。”我答道，卻沒有如往常一般認真做早課，心已經亂了，如何能繼續。不如——
    “師傅，我想與您繼續修行一次您傳授的武功。”這話，其實是大不敬的，弟子怎麼能這麼對師傅要求呢？可是，師傅大抵是對我愧疚吧，也並未責怪我這樣的語氣，便答應了我。
    其實，他不知道，說這話的我，心底對他，是存著歹意的。因為，今日我要為父母報仇，那血海深仇怎能相望，即便這個人將我養育了這十多年，但他與我之間的那些仇怨如何能夠被這些時間抵消。
    “慧淨，你的心一定要安定下來，切記，切記。”師傅依然麵帶慈祥，說話卻讓我感覺到突然的不一樣的感傷，但此刻已然被仇怨充斥腦海的我，卻不願再細想。
    “師傅，我先攻了。”並未留下任何餘地，我已經掌聲先至，一掌拍了過去。
    畢竟師傅已經修習這武功多年，自然對此熟悉運用自如。熟練地接了我的掌風，還巧妙地彈開了我的攻擊，並不願意傷到我，即便武功比試中會時常出現傷害，但師傅也會降低這樣的幾率。
    卻於我而言，這隻是對我的一種瞧不起。我的心底憤怒起來，你這個殺了我的父母的道貌岸然的和尚還敢瞧不起我？這一刻，我不再懷疑他是我的血海深仇的債主，這債已經讓他背上了。
    “慧淨，住手，會打傷你的。”師傅大抵是明白我忽然轉變的氣勢了，便立刻叫停，但我此刻怎會如了師傅的意呢？我不想再忍受下去了，這個人是我的仇人，我無法再忍受每天應付著他的日子，所以——掌風更加淩厲。
    “嘭。”穿著格子的紅色袈裟的師傅被我一掌拍在身上，身體便如斷了線的風箏一樣飛了出去，落在地上時，發出巨大的撞擊地板的聲音。
    “師傅！”
    “師傅！”
    一群和我穿著一樣的師弟們慌慌張張地就跑到了師傅身邊，似乎還有些不明所以，為何師傅會被大師兄給打傷。我看見有人看著我的眼睛，是充滿恨意的。
    那一刻，我已經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如何了。明明應該高興的，為什麼心底卻不如那般。師叔已經在師弟們的帶領下趕到了這裏，師叔的表情卻是那麼傷心難過。一瞬間，我的心底異常悲傷，真想衝過去將師傅抱起來問一問師傅是不是很痛。
    可是，我不能，現在我做不到吧，師弟們也不會允許。
    “大師兄，你為什麼會打傷師傅？”小師弟，慧義撞著膽子來到了我的跟前，要我給他一個答案，我明明看見他的腿在顫抖，身體卻這堅定地站在我的麵前。
    “對啊，大師兄，你是什麼意思？”慧義一說話，便立刻有另外的師弟們也站出來說話了，語氣是那麼的憤怒，以至於能夠聽見他們咬牙切齒的聲音。
    “我……”我什麼呢？這一刻，我卻說不出口，無法說出師傅是我的仇敵，無法說出我這樣做是對的，也無法說出，明明應該殺了師傅為父母報仇，卻因為在這個寺廟裏被師傅照顧著長大了，對師傅的情感變成了對父親一樣的情感。
    這種將殺親仇人當作親人的想法，我怎麼可以有，我無法原諒自己，地下的父母，也無法原諒我吧，所以，唯有這一條路。
    “將你們的師傅帶到天藏閣，我要為他療傷。慧淨，你也隨我來。”師叔這般簡單地吩咐著大家，而後便雙手做了個哦彌陀佛的姿勢走在師弟們的身後，我便跟隨師叔的身後也走向天藏閣。
    “師叔。”師叔將我帶到了天藏閣的旁邊，藏經閣內。對此，我不解。
    “慧淨，你為何傷你師傅？”師叔便問了我這樣一個問題。
    “你以為他對你的父母見死不救，就是殺了他們是嗎？”師傅並不打算讓我回答，便已經說出了答案，而後，便望著藏經閣的經書一歎：
    “出家人，本不該過問這些事，但慧淨你卻並非出家人，你師傅也並未讓你完全出家，你還是個俗人。當年，我和你師傅趕到時，你的父母已經隻剩下一口氣，但我們不敢多做停留，怕還有軍中的那些軍匪要來追殺，所以便想帶著你的父母一起走，但你的父母卻不願意，他們隻要我和你師傅帶走你，他們說他們還能抵擋一會兒，讓我們帶著你離開……”師叔的話明明是那麼簡單，為什麼我會覺得心底被刺傷了好多次。
    “慧淨，你……還俗去吧。”師叔說完便抬腳走出了藏經閣。
    我離開時，師傅已經醒過來，師傅並未怪我，見我執意離去也不強製留下我，隻是囑咐我要好好地修行，這修行，自然是指我那入了魔的心。不是師傅師叔不願意拯救我，而是我不願意再留下。
    這個世界上，總有一個人是我不願意傷害的，而那個人，是師傅。我已走火入魔，如何再能留在師傅身邊。
    不如離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