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75章,三生池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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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界冬日的蕭瑟因為醉半仙的突然死亡變得更加冷冽。黑素莊穆的魔宮仿佛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壓抑裏,所有的人都冷著一張嚴肅的臉進進出出,忙忙碌碌戒備著,如臨大敵。
幽暗的寢殿裏孤燈如豆,熏香煙霧嫋娜,鮫綃帳重重疊疊在夜風中搖曳,恍如隔世。
此時的佑寧已經從夢魘中驚醒。偌大的,冰冷的,空無一人的寢殿叫他害怕。他緊緊抱著自己的雙膝埋頭坐著。腦海中一遍又一遍閃過醉半仙青白如僵屍的臉。
那個墨青長衫落拓的男人,自稱是他皇叔的男人,揚言再也不會離開他的男人——死了。那樣毫無聲息得死在了他的寢殿裏。他還沒來得及為自己的無禮和他說聲抱歉,他就再也聽不見了。
有冰冷纖長的手摟住他消瘦的肩膀,“又做噩夢了嗎?”
清冷不失溫柔的嗓音破空而下,佑寧猝然抬頭,迎上那雙淒楚驚豔的眼眸,“重華!”他哽咽叫了一聲,身子一動已經從床上躍起抱住了來人。
重華心頭狠狠一揪,溫柔回應著他,“不要怕。我在這裏。”
重華輕拍著著佑寧的背,像哄孩子一般哄道:“你餓不餓?想不想吃點東西?今天我叫廚房給你預備了你最喜歡的雲片糕,要不要叫他們拿來,你嚐嚐?”
佑寧緊緊摟著重華的脖子,感受著他身上曼珠沙華清冽的味道,低啞著嗓音問道:“重華,醉半仙真的死了嗎?還是這一切隻是我的夢?”
佑寧低低的嗓音落在耳邊有無限淒楚,重華心頭一滯,緩緩開口,“沒事了,都會過去的,不要怕。”
佑寧聞言渾身一震,仿佛被人當胸重重打了一拳,痛得整個心都揪到了一起。他真的死了,死在了他的麵前,死在了他的寢殿裏!
感受到佑寧滿心的酸楚,重華長長一歎,一個打橫將他抱在懷裏,順手扯過身上的紫貂披風將他牢牢裹住,開口說道:“我帶你去看點東西。”
佑寧茫然看著重華,“去看什麼?”
重華唇角一動,神秘道:“你去了就知道。”說著二話不說,抱著佑寧就往寢殿外走去。
寢殿外小雪還在稀稀落落下著,冬風輕拂而過,漫天的回風舞雪。整個魔宮仿佛一座黑白的世界,涇渭分明。
重華一襲紫衣長袍依依而去,精致的小鹿靴踩在積雪上咿呀作響。
也不知走了多久,佑寧從裹得嚴嚴實實的披風裏探出兩隻眼睛,望著前路蜿蜒曲折的山路意外而迷茫,“重華,你是要帶我上魔山嗎?”
重華緊了緊懷抱著佑寧的手,低頭道:“你要是累了,就再睡一會,很快就到了。”重華口中說著,麵上已露出疲憊之色,唇齒間因為寒冷微微顫抖,風翻起他身上單薄淒豔的紫色長袍猶如蝴蝶展翅,身姿楚楚。
“重華……”佑寧擔心看著他,“我不累,你放我下來,我能自己走。”說著,掙紮著就要從身上爬下來。
重華的手臂微微用力叫他不能逃離,“你乖乖待著不要說話。我也可以省些力氣。”
佑寧側一側頭,賭氣道:“那好。我不說就是了。待會不管是什麼好東西你叫我看我都不看!哼!”
重華無奈好笑,一邊慢慢放他下來,一邊溫柔笑道:“還有好遠的路要走。魔山之上道路崎嶇,待會要是走累了可不許抱怨。”
佑寧看著重華,任由他將自己牢牢裹進紫貂披風,“我才不會抱怨。”說著,伸手拉住重華的手,側臉笑道:“我們手牽著手走上去,道路再崎嶇也不怕的。”
感受著來自佑寧手心的溫暖,看著他麵上莞爾俏麗的笑意,重華的心頭仿佛有無限歡喜洶湧上來。隻見他茫然點了點頭,下意識握緊了佑寧的手,拉著他往魔山之巔爬去。
佑寧步步緊跟在重華身後,抬眼望著他日漸單薄消瘦的背影,唇邊的笑意驟然收斂,心底有無限苦意一點點泛上來,鼻子一酸幾乎要落下淚來。
——這個男人,不管前世今生,為他犧牲的已經太多。
重華說得沒錯,魔山的道路是難行的。高聳入雲霄的魔山隻有一條一人寬的小道蜿蜒而上,兩邊懸崖峭壁,岩石峻嶺,一個不留神就是墜入萬丈深淵,屍骨無存。
魔山道路難行,山勢又陡,積雪之下更是濕滑難行。佑寧走了一會,抬頭見重華消瘦的身影微微一晃,顯然是有些體力不支了,便故意氣喘噓噓道:“重華,我實在吃不消了,休息一會吧。”
重華蒼白著臉轉過頭,看著他笑道:“我才說不許抱怨,你就在喊累了。”
佑寧紅著臉搖了搖頭,哀求道:“就休息一會。”
重華見他這樣,撣掉一旁大石上的積雪,拉著他坐下道:“隻能一會。時間長了我怕我們天黑都到不了。”
佑寧點了點頭,拉著重華在身邊坐下,抬眼望去,隻見四周雲霧繚繞深不見底,嘻嘻笑道:“還以為隻走了一會,沒想到都已經看不見山腳了。我真厲害,到這裏才喊累。”
重華一邊將他摟入懷中讓自己的體溫溫暖他冰冷的身體,一邊鄙視看了他一眼,好笑道:“是啊,真厲害。我抱著你上來那會,你可是睡得一點知覺也沒有呢。”
佑寧麵色刷紅,狡辯道:“我什麼時候睡的?自己怎麼都不知道?”
重華聞言一笑,“你最近睡得可多了。現在也不是春困的時候,每天還像懶豬一樣,總睡不醒的樣子……”他說著忽然停了下來,臉上漸漸浮現起疑惑和不安交織的情緒。
佑寧恍然未覺,笑吟吟道:“冬天冷嘛,就是不想從被窩裏出來。”
重華的手尖一點點發涼,心口隱隱冒上一種不安的情緒。佑寧近半個月的睡容在他腦海裏閃過清晰閃過。或者皺眉,或者痛苦呻吟,或者咬唇隱忍,一幕幕竟都是痛苦不安的樣子。仿佛深陷在夢魘裏,怎麼樣都不能醒過來一般,就連剛剛抱著他上魔山也是一樣,他睡著的樣子那樣痛苦,眉頭緊緊皺著,時不時痛苦抽搐一下。這模樣實在和那時候像極了……
“寧兒,你最近是不是常做噩夢?”重華鄭重看著佑寧的臉,陡然開口。
佑寧心下一抽,麵色僵硬別過頭去,低低回應道:“沒有啊。”
“真的沒有?”
佑寧背對著重華緩緩點了點頭。“嗯。”
重華心頭一沉,他知道他有,每一次隻要他想說謊,或者想出什麼鬼主意不想被人知道,他總是下意識的避開對方的眼睛。——他說謊的的技巧這樣拙劣,根本騙不了他。
重華冰冷的手指溫柔撫上佑寧蒼白的臉頰,語意寵溺而憐惜,“寧兒,你要對我說實話。”
重華淒豔眼眸中的深情如海叫佑寧不能承受,他轉過頭,拉住重華的手站起身來,笑道:“我真的沒做噩夢,我睡得很好。重華,我們快走吧,不是說要天黑了嗎?”
知道佑寧的性子倔強,他要是不願意說,怎麼逼都是沒用,重華無奈點了點頭,開口說道:“你要是覺得累,我可以抱著你走。”
佑寧嘟嘴搖頭一笑,小鹿一般靈動的眼眸顧盼生輝,“才不要。我好得很,你不要總拿我當小孩子對待。”
重華笑著拉緊了佑寧的手,“你難道還不是小孩子?鬼靈精一個。”
佑寧含笑斜眼看著他,俏麗的眼眸裏滿是戲謔,“在活了三千多年的老公公麵前,我自然是個孩子。”他說著拖起重華的手肘,扶著他道:“老公公,你老年紀大了,爬這雪山可要小心點,小心閃著腰。來來,我來扶著您。”
重華被佑寧弄得哭笑不得,伸手拖住他,笑道:“小心點,這裏已經是半山腰了,要是摔下去誰都救不了我們。”
“啊!”
一句話剛說完,佑寧已經腳一個踩空,身子一斜,大叫一聲,整個人都撲到了重華身上。
重華下意識攔腰抱住他,想要出手急救,無奈靈力盡失,山壁又陡找不到借力點竟抱著佑寧身子一側,兩人一起落下了懸崖。
魔山常年雲霧繚繞,重華和佑寧從山上墜落,隻聽見風聲在耳邊嘯嘯,側眼望去山腰之下雲霧纏綿看不見盡頭。
在空中片刻,佑寧已從驚嚇變成了驚喜,他笑嘻嘻看著懷抱自己的重華,環顧四周道:“我現在感覺自己就像一隻歡脫的小鳥,在雲霧裏翱翔,哈哈哈……真好玩。再快點,落得再快點。”
麵對佑寧的樂觀,重華麵上黑線重重,他無奈看了佑寧一眼,黯然道:“再掉下去,我們可就都沒命了。”
佑寧側頭一笑,神秘兮兮道:“不怕,我有秘密武器。”說著,將伸出食指到嘴裏響亮吹了一個口哨。
重華疑惑看著他,“你這是在做什麼?”
佑寧抿嘴笑著不說話,過得片刻,見皚皚雲霧之中有一團火焰熊熊往這邊趕來,才笑吟吟道:“你看那是什麼?”
重華順著佑寧所指看去,隻見淒寒苦雪裏,一團火焰明火一般破空而來,照耀得周圍白雪殷紅一片,仿佛夏日天邊的火燒雲明媚耀眼。靠得近了才發現,那是一隻獅子大小的火狐,毛發豔麗,一雙銅鈴大小的眼珠炯炯生威。
重華了然,唇角一動,寵溺笑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狐寶有這本事的?”
佑寧雙眉一挑,得意道:“很早就知道了,那時候你還在生病,下不來床,羽化棠又整天忙進忙出的,我連一個可以說話的人也沒有,就整天作弄狐寶咯。誰知道有一次,我那拿著蘆葦杆子逗弄在睡覺的狐寶,它被我弄得大大打了一個噴嚏,動了動身子,竟然變成一隻老虎一樣大的火狐。當時我真是嚇也嚇死了。”許是想起自己當時的狼狽模樣,佑寧抿唇笑了又笑,小鹿一般的眼眸耀目生輝。
隻見他笑吟吟衝著狐寶又吹了一個口哨,揮手道:“狐寶,我在這裏。”
不遠處的狐寶聽見主人的召喚,一個箭步飛奔了過來。佑寧順勢一把抱住它的脖子,和重華一起翻身一躍,坐上了狐寶的背。
感受著狐寶身上溫暖的觸覺,佑寧舒服得直叫,他伸手抱住狐寶的脖子,親昵摟著,笑道:“小狐寶,婆婆真是疼死你了。真是我的好媳婦。不枉婆婆訓練了你這麼久!”
重華神色一僵,看著佑寧道:“你不會自從知道狐寶會變身之後就一直訓練它成為你的座騎吧?”
佑寧笑著點了點頭,開心道:“為什麼不要?狐寶這麼拉風,比起你們的禦風飛行可是一點都不差。”他說著,側一側頭,笑吟吟道:“重華,你剛剛不是想帶我去看什麼有意思的東西嗎?我們現在就去吧,讓狐寶載我們去。”
重華苦澀一笑,拍了拍狐寶的腦袋道:“狐寶,去斷愛池。”
狐寶吱吱一叫,似乎聽懂了重華的話,身子一轉,迅速往魔山之巔飛去。
佑寧被重華緊緊摟著安分坐在狐寶背上,側臉問道:“你說的斷愛池是不是魔山顛上的紅色血池?”
重華緊了緊摟著佑寧的手,疑惑看著他道:“你是怎麼知道的?難不成你上去過了?”
佑寧眉毛一挑,笑道:“對啊,我和狐寶上去過。那個什麼斷愛池的湖水惡心的很,血紅血紅的。周邊的環境卻好,長滿了不知名的花花草草美麗得很。重華,你是要帶我上去看那池水嗎?我可不去,惡心死了。”
重華黝黑的雙眸深深將佑寧凝住,鄭重問道:“你什麼時候上去的?為什麼我不知道?斷愛池的水你沒有碰過吧?”
佑寧嘟了嘟嘴,笑道:“怎麼你和羽化棠一樣,一聽見我去過那池水就這麼緊張?那池水很要緊嗎?有毒?”
漫天飛雪裏,佑寧容色嬌俏,一雙靈動的眼眸烏溜溜轉著叫人別不開眼。
重華見狀,知道他並未碰過,那毀天滅地的聖水,心裏的緊張早已放下,緩緩開口說道:“六界有三池。天界的忘念池,可以讓人忘卻所有綺念,一心平淡無波,過如風如雲的日子。空桑絕情池,可以讓人無情無愛,做到空桑人所謂的公正公平。而魔界的斷愛池,就可以讓天下人徹底失去愛人和被愛的能力。”
想起那日在不夜城看見的情景,佑寧恍然大悟,朗聲說道:“難怪那天涼詩不願意進絕情池了,還說會被洗去記憶。原來他是不想做一個無情無愛的人啊。”
重華冷冷一笑,身為王者的霸氣咻然而出,“鮫人的絕情池不過是他們的祭司清水調劑出來的通靈池,哪裏能和仙界,空桑還有魔界的三生池相比。三生池水的威力是造物開化之初的神力,其威力是無與倫比的。三界池水若是彙聚流入六界,那可是絕天滅地的。”
佑寧聞言,掩唇嬌嬌笑道:“這三生池這麼厲害,也不知道有沒有人試著進去過?要是不小心進去洗個澡什麼的,那連自己的本性也沒了。絕情絕愛,看什麼都是冰冰冷冷的,也真是可憐了。”
重華雌雄莫辨的臉上劃過一絲詭異的笑意,他笑了,笑得邪惡而痛快,“自然有人進去過——空桑的世尊,那個永遠出塵不染,雲淡風輕的重華。嗬嗬嗬……人都因為他死了,就算進去了又如何?他以為他可以洗去一身妄念,從此忘記自己是如何愧對心愛的弟子的!?他根本做不到!愛了就是愛了!就算他進三生池千萬次,他也不能洗掉骨底流淌的愛!”
“重華……”
被重華陡然爆發的虐氣驚嚇到,佑寧抬著小鹿一般驚恐的眼眸看著他,額間的朱砂在雪風中鮮紅如翠。
重華的的目光癡癡落在佑寧俊俏的臉上,語氣淒楚而迷茫,“煌兒,不要喜歡重華。這個世界上,真正喜歡你,願意為你傾盡天下的就隻有我!”
佑寧的手緊緊被重華抓著,拉扯的疼痛叫他不由皺眉,“重華!你做什麼?我痛!”
佑寧的痛呼讓重華陡然回過神,他癡癡看著他,神色有一瞬間的恍惚,繼而歉疚而惶恐道:“對不起,寧兒,對不起……”
想起羽化棠的囑咐,佑寧眉心一鬆,強忍著手臂上的疼痛,笑道:“我沒事。你不用擔心。”
重華歉疚扶著自己的額頭,苦澀笑道:“我最近真是太緊張的。對不起,寧兒,有沒有傷到你?”
佑寧心頭一酸,放軟了身子依靠在重華身上,柔聲道:“你沒有傷到我。我很好。我知道你這段時間要調查醉半仙的死,要整頓魔族的勢力,還要費心照顧我,你累了。我不怪你,重華。真的。”
自從佑寧來到重華身邊,何曾對他這樣主動親昵?感受著佑寧身上溫暖如陽的氣息,重華又驚又喜,手足無措懷抱住他,歡喜無極道:“寧兒,你喜歡的是我是不是!不是重華,更不是那個什麼慕維,是不是?對於那個慕維,你根本是一時興起,你愛的,喜歡的是我,是不是?”
佑寧俯在重華懷裏的身體微微一震,迅速掙紮起來,指著遠處黑白霧靄相接的魔山之巔笑道:“快看,我們到了。我們到了。”
了然佑寧的刻意躲避,重華懷抱著他的手勢暗暗收緊,心頭迅速閃過一絲恨意,麵上卻不露半分,笑吟吟道:“是啊,就快到了。”
恍然未覺重華額上暴起又隱下的青筋,佑寧笑著撫摸狐寶的脖子,讚歎道:“真是我的好狐寶。”
重華嘴角一動,眼光一瞥已看見魔山斷愛池旁那塊大岩石邊上的清衫背影。他迅速拍了拍狐寶的腦袋,低聲說道:“狐寶躲起來。”
狐寶得令,迅速降低了飛行速度。它目光如風,很快找到一個可以掩藏的落腳點,四蹄一奔,背著佑寧和重華飛了過去。
“怎麼了?”
佑寧被重華緊緊摟著藏在一塊大岩石,狐寶也變回貓咪大小的火狐,縮在重華腳邊,乖巧得一動不動。
佑寧艱難從重華懷裏探出腦袋,疑惑看著他,“不是說有好東西可以看嗎?怎麼要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