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心頭一顫，佑寧驀然站住腳，按捺住喉頭洶湧的哽咽，低低道：“你找她做什麼？”
    “慕維奉皇命而來，要迎七公主回宮。”
    佑寧心中苦澀而難堪，“皇命？又是皇命？如果不是皇命，你就對他不理不睬了，是嗎？”
    慕維一滯，保持著臣子應有的本分，“慕維不敢。”
    佑寧微微冷笑，“不敢！不敢？你終究隻是不敢？！”
    他仰頭笑得淋漓，眼角的淚光映襯身後紅豔如血一片楓樹林，像極了他此時此刻的心境，觸目驚心。
    心中苦澀到底，佑寧再不做任何留戀，踏步而去。
    “六皇子！”
    “真是一個蠢笨的家夥，都說仙家寡情，空桑的傳人也越來越木訥了。你聽不出來他不想和你在一起嗎？你的師父是誰？是重明那個老兒？真是無用，教得你這般不知世情。”
    蒼老幹澀的聲音傳來，佑寧抬頭看去，隻見童叔側身閑閑靠在一棵楓樹下，神色詭異。也不知道他來了多久，月色皎潔照在他邪邪淺笑的麵上，蒙昧的光影將他一半稚童一半蒼老的臉分成陰陽兩麵，乍看之下，恐怖非常。
    “在下學藝不精，讓閣下見笑了。請閣下不要口出妄言，辱及空桑世尊。否則不要怪在下無禮頂撞。”慕維眉心微皺，聲音漸漸冷了下來。
    童叔淺淺一笑，疑惑道：“重明那老兒已經是空桑世尊了？”也不等慕維說話，便自顧自點頭笑道：“重明那老兒雖不及他師弟重華睿智賢明，在空桑也算得上是一個人物。重華去後，自然該是他坐上世尊之位。重明那老兒的脾氣可不大好，你在空桑一定吃了不少苦吧？哈哈哈……”
    慕維眉心深蹙，冷聲道：“閣下屢次出言侮辱空桑，還請賜告姓名，慕維請教。”
    童叔將佑寧拉到身邊，淺淺一笑道：“你隻是空桑小輩，還沒有資格問我的名字。今天你壞我好事，我看在重華的麵上放你一馬。不過，下不為例哦。”
    童叔哈哈大笑，挾持了佑寧，腳步一點飛躍進夜色。
    慕維見狀，足尖一點，迅速追趕了過去。
    月光皎潔下，隻見兩個身影起起落落，如流星劃過夜空，絢爛奪目。
    童叔腳下輕踏，轉頭見慕維在身後緊追不舍，不由眉心一皺，冷聲道：“真是麻煩的家夥！”說著，嘴角一沉，手勢迅速變化，已含了淩厲氣勢。
    佑寧見狀陡然一驚，叫道：“不要傷害他！你要是敢傷他分毫，我必定立刻自盡，讓你竹籃打水一場空！”
    童叔被佑寧眸中的決絕一驚，手上的淩厲之氣縮減了幾分，邪邪笑道：“看不出你對他還挺有情有義。你放心，我不會傷他，隻是要逼退他，讓他不至於纏得我們太緊。他是空桑傳人，我還不至於要和整個空桑為敵。”說著，身子微微往後一側，一指已彈了出去。
    那看似輕輕淺淺的一指，其實蘊含了無盡靈力，若被它擊中，必定當空落下，身受重傷。童叔雖然擔心空桑勢力，卻也不願意叫人誤會他害怕了一個空桑小輩，所以一出手，就要叫慕維沒了半條命。
    “你騙我！你分明想要殺了他！”
    看著夜空中淩厲如劍的黑紫之光分化成無數光劍密密麻麻射向慕維，佑寧又是擔心又是不忿，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你放開我！我不要和你去魔都了！你這個老混蛋，居然說話不算數！”
    佑寧在童叔懷裏張牙舞爪，掙紮著要逃出他的懷抱，側頭見身後慕維被無數劍光籠罩，生死不知，心下更是淒苦，“慕維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童叔被佑寧折騰的沒辦法，喝道：“不要亂動！從這裏掉下去你還想活嗎？你睜開眼看看，他沒事！”
    佑寧猝然回眸，隻見慕維禦劍迎風，姿態翩然，麵色卻雪白更勝身上白袍，嘴角已有一絲血跡沁出，觸目驚心。他眉心微皺，手勢不斷變換抵擋漫天劍光，看起來辛苦非常。
    “老混蛋！你又騙我！你放開我！放開我！慕維受傷了！他流血了！”佑寧不想在童叔麵前示弱，緊緊咬著唇不讓眼眶裏的淚水落下。
    “不要再鬧騰了！我隻是要逼退他，要是想殺他，剛剛在楓樹林就出手了，何必要等到現在！你要是再折騰，我就把你從這裏扔下去，看你們兩個誰先沒命！”童叔緊緊摟住佑寧，腳下迅速使力疾飛。心裏不住唏噓：倒不能小瞧了這小子，出手時雖然沒有用全力，卻也用力三分靈力。一般修行三五百年的妖精在我手下早就魂飛魄散了。這小子年紀輕輕，在空桑最多不過十幾年，居然還能拚力格擋，當真不簡單！
    心中這樣想著，童叔朗聲說道：“小子，不要再追了，你打不過我的，還是乖乖回空桑山修行吧。我看在你資質不錯他日必有一番作為的份上，放你一馬。”
    佑寧心中深痛，轉頭見慕維在劍上搖搖擺擺，顯然是快支持不住了。想到童叔殘忍，要是真把他惹煩了，他必定出重殺了慕維，不由一顫，厲聲喝道：“慕維，我現在以六皇子的身份命令你，給我回去！我的事情不要你管！你聽見沒有！我討厭你，再也不要看見你！你給我滾，別來多管閑事！”
    佑寧的疾言厲語在夜色中傳迅速傳開，慕維的速度顯然慢了下來，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佑寧的視線裏。
    “嘭！”一聲巨響，仿佛有什麼重物自空中墜落，引起底下沉睡的百姓一片騷動。
    “慕維……”佑寧眼中的淚水再難壓抑，一滴滴滑落下去，落在漆黑夜色中如星辰璀璨。
    “明明那麼關心他，還要裝出一副不識好歹的樣子逼著他走。人類就是矯情，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哪來那麼多心眼？”童叔邪邪笑著，懷抱著佑寧繼續飛行。
    佑寧拚命捶打童叔的胸口，哭喊道：“都是你這老混蛋的錯！你為什麼要傷他！為什麼！他要是死了怎麼辦？他要是就這麼死了怎麼辦？”恐懼深深扼住佑寧的心，他捶打童叔的手漸漸沒有了力氣，整個人愴然若失。
    童叔眉心一皺，苦笑道：“他沒事。隻是受了一點輕傷。不會死的！”
    “你這麼知道他不會死！他都堅持不住掉下去了！”佑寧恨恨看著童叔，滿麵怒容。
    童叔無奈扯唇，解釋道：“他剛剛迎麵接了我一指，隻是傷了他七分靈力，休息一年半載也就好了。誰叫他這麼不自量力，要和我作對？這就算給他一個教訓了！”
    “什麼叫做休息一年半載就好了？你沒看見他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嘴角還流血了嗎？明明是自己卑鄙，說了不出手傷他，還下手這麼重！什麼叫做他不自量力，和你做對？他還這麼年輕，你出手那麼快，他躲得開嗎？除了出力去擋，還有別的辦法嗎？你這個老怪物，老混蛋，簡直不知廉恥！以大欺小！以強欺弱！”佑寧一張臉漲得通紅，氣得破口大罵。
    “你夠了！”童叔麵色一沉，目露凶光看著佑寧道：“你再說一句，信不信我立刻回去殺了他！”
    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佑寧知道童叔言出必行，聽見他這話果然不敢吱聲，隻得咬牙切齒收聲，恨恨看著他。
    童叔滿意一笑，“這就乖了。沒事大吵大鬧做什麼？一點教養也沒有。”
    佑寧不忿別來眼，心中不住暗罵：老混蛋！臭混蛋！不老不少的死怪物！
    佑寧被童叔挾持著也不知在空中飛了多久，隻見月色越來越清明，落在身上，仿佛披上了一件薄薄的輕紗，整個人都翩翩欲仙起來。
    “是時候了！”童叔望著月色無邊，歡喜說道。
    佑寧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夜色漆黑中，有一絲紫光隱隱從月下泛出。飛得近了才看出，那紫光竟是濃濃的一片紫霧，因為月光的照射，遠遠看來如紫氣東來一般神秘如畫。
    “暗門要開了，你千萬不要動，要是離開我身邊的結界，被魔族瘴氣所傷，誰都救不了你，知道嗎？”童叔的神色又是歡喜又是興奮，低頭和佑寧說話，語氣也輕鬆了不少。
    佑寧點了點，“我知道了。我還想多活幾年，可不想這麼早死。”
    童叔溫柔環緊了佑寧的腰，歡喜道：“你知道就好。有幾句話我要吩咐你。到了魔都，見到魔尊之後，你要好好伺候他，盡量討他歡喜，不許惹他生氣，凡事要遷就著他，知道嗎？”童叔眼中的溫柔咻然不見，深不見底的瞳裏劃過一絲狠戾，“要是你敢惹他生氣，讓他不高興，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佑寧擦幹眼角的淚光，罵道：“你把我當做什麼了？妓院裏的小倌嗎？還要我伺候他，討他歡喜？我可做不來！”
    童叔邪邪一笑，“那你以為自己是什麼？”
    佑寧眼波一轉，看著童叔道：“是你帶我去魔都的，我自然是你的客人。你可要好好招待我。”
    童叔好好大笑，“你未免想得太多。進了魔都，你不過是魔尊的小寵，要是能討魔尊喜歡，也許還有幾分價值。要是不能討魔尊喜歡。嘿嘿……”童叔邪邪一笑，附在佑寧耳邊道：“魔都裏可是有好些小魔獸幾百年沒吃過人類了，他們可不知道什麼叫做憐香惜玉。”童叔的語氣冰冷，聽得佑寧一下冷顫。
    “你嚇唬我！”佑寧麵色慘白推開童叔。
    童叔看著佑寧，扯唇一笑，“我是不是騙你，你到了魔都不就知道了。”說著，一把將佑寧拉到自己身側，緊緊環住他的腰，迅速擠進紫霧中若隱若現一道黑門。
    佑寧睜大了眼睛，好奇看著暗門內的世界。
    這是一個黑暗的世界，周遭的一切都是黑的。黑色的花，黑色的草，黑色的房屋，黑色的天空，黑色的小溪。黑色的迷蒙細霧嫋嫋，風吹不散，到處彌漫。除了黑還是黑，濃得化不開的黑。
    “這裏怎麼到處都是黑的？魔都裏就沒有別的顏色了嗎？”佑寧側頭，在童叔耳邊輕語。他不敢大聲說話，深怕在這個未知的世界裏，潛藏著自己不知道的猛獸會突然襲擊而出。
    童叔嘴角微揚，邪邪一笑，開口道：“你現在看見的隻是人界事物的縮影。這黑色彌漫不散的是魔界的瘴氣，結界裏的事物千百年來受到瘴氣餘毒，周遭的一切都被熏染。自然什麼都是黑的。到了魔界，就是一番不一樣的光景了。”
    “我們還要多久才到魔界。這裏黑得讓人害怕。”佑寧往童叔身側縮了縮身子。
    童叔不屑一笑，“你不是一向大膽的嗎？魔都都敢答應和我來？還害怕這些？”
    佑寧嘟一嘟嘴，堵氣道：“我一開始是被你使法術騙來的好不好？”
    童叔冷哼一聲，取笑道：“你那晚的意識可是清醒的，怎麼也說要來魔都見識一下？”
    佑寧心中一滯，想起慕維和胥嵇的冷漠絕情，心情一下沉到穀底，罵道：“是我自己願意的總可以了吧！到底什麼時候到魔都？你不會也是很久沒有回來，所以不認識路了吧？”
    童叔聞言，眉心一沉，麵色又是苦澀又是蒼白，怒道：“你胡說八道什麼？我自小在魔都長大，整整一千年了！我怎麼會不認識路！”說著，提起疾奔，再不和佑寧說一句話。
    佑寧抬頭見童叔麵色冷肅，一張詭異的臉猶如千年寒冰一般，心中不住暗罵：老怪物，討厭鬼，凶什麼凶啊，一天到晚隻會給我擺臉色！哼！
    童叔的腳步極快，佑寧被他摟在懷裏疾奔，隻聽見風急速呼嘯而過。周圍的一切仿佛虛幻的場景不斷往後退去，不過片刻，有明媚曙光乍然出現眼前。
    佑寧驚呼出聲，“那裏就是出口了吧？”說著，抬頭便見童叔醜陋不堪的臉上盡是歡喜不已的神色，一雙漆黑的雙目望著那曙光又是神往又是陶醉。
    “魔都，那就是魔都！七百年了！七百年了！我終於回來了！”童叔的語氣沉醉而癡戀，他大聲叫著，無限欣喜。一手緊緊環住佑寧的腰，深吸一口氣，衝著曙光飛奔而去。
    一眨眼的功夫，有明晃晃的亮光直刺眼眸，佑寧下意識伸手去擋，身子驀然前傾，重心一個不穩，幾乎摔倒在地。
    “這……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童叔沙啞的語氣滿是恐懼不安，仿佛看見了世間最可怕不過的事，連聲音都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