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十七
    張良與主診的大夫開著“再不治好我，咱們都不能安生過年”的玩笑。
    這玩笑涉及到了始皇陛下的權威，所以有著山羊胡子的大夫不敢笑，更不敢應。隻是一個勁兒在誇讚張良真是“天賦異稟”，恢複得神速啊。
    用了最好的藥能不好得快麼？張良想，而且，如果自己體質差，也早就在無數次的事件中死了無數次。
    身體得閑，但腦子卻從沒有停止轉動。這三天，他又將計劃在腦海中推衍了無數次，隻等明天一到，就可以馬上實踐。直到一幹大夫離開多時，“那個人”也沒有來，看來自己真得是氣到了他啊……不，這樣才是最好的，他們倆的關係愈簡單愈好。
    正在這麼想時，推門聲就響起了。沒有敲門就徑自而入，看來是……果然是“他”。但是，張良還是難掩驚訝…他以為愛麵子的貴族不會再來見他了才是。
    “大夫說你恢複得很好。”威嚴天生的始皇陛下盡量讓自己的開場白不顯得氣弱。
    “……是。”張良應道，在心中暗歎，自己又何必防人如防鬼一般？
    嬴政也不理解這樣急於見到一個人的自己。但他覺得正應了那句話“得不到才想要”。他又一想，這天下哪有他得不到的東西在？這億萬疆土都在他之掌控下，何況是區區一個人？所以他信心滿滿地來了。
    嬴政深諳權謀之術，他知道得有誘餌，魚才會上鉤。問題是能吸引一個古怪儒士的“餌”會是什麼呢？最後，他想到了“情”。“儒”不是最講“忠”麼？隻要自己顯露出招攬他的真情，給了他忠於自己的理由，前路無疑就很光明了。
    始皇陛下稍顯不自然地走到了張良的病榻前，然後伸出了手：
    “給你。”
    張良一看，卻是一個紅色的小瓷瓶。
    “什麼東西？”
    “藥。”始皇陛下產生了一種想扔給他的衝動，“不是說想要盡快恢複麼？”
    “那也應該給大夫們吧？”張良搞不懂這個男人在幹什麼。
    “內服，好藥。”隻是又說了兩句，始皇陛下的臉色就愈沉了。
    張良又在心裏歎了口氣，隻得接過，並道了聲謝。
    嬴政才稍展眼眉。
    這是在示好？一瞬間，張良想到了一個很可笑的答案。
    張良忽然想，這個秦氏貴族在威嚴的表象下，倒有近乎幼稚的任性脾氣。
    這明明也不是對的時機，對方也不是對的人，可張良隻能在錯的地點經曆一些可笑又不能不溫暖的事。
    無奈又慶幸，詛咒卻感動，沉重而輕快。
    明明在心中謀劃著一件必將驚天動地的殺人之事，卻在現實中與一個秦氏之人下起了圍棋。
    那日午後，陽光正好。
    張良與嬴政在床榻前對弈，所有言語都通過那一方木盤、黑白棋子傳達。
    他們棋逢對手，但，張良勝。
    始皇陛下以手執頷，眉頭緊鎖，對著棋盤沉吟：“我本以為我的棋藝天下第一呢。”而宮裏頭從天下搜尋來的名士也在慘敗於他時這麼說過。
    看著表意不明的嬴政，張良緩緩地搖了搖頭。
    “有話直說無妨。”
    “你殺意外露，欲望過強。”
    “……”嬴政與張良對視良久，“說下去。”
    “無欲則剛，但貝兄你，缺點直露，軟肋明顯。”
    始皇起身，背手於後，對著窗外斜陽深思。
    嬴政能容人，但他不認為說出那些話的人就完全正確，萬事萬物都有優缺、利弊，不是麼？
    始皇陛下轉身想與挑起了他辯欲的人說下去，卻看到那人已然睡去。
    張良扒在軟榻下一手枕於額上，一手露在了被外、垂在床邊。
    嬴政走近，發現那手裏還半握著自己給他的紅色藥瓶。
    是人就會有好惡，而始皇陛下如今中意這個人，又看到了美人毫無防備的睡相，連心都柔軟下來。
    張良聽到關門聲響起，才睜開了眼。就在方才，那尊貴的男人將他外露的手放入了棉被，甚至還替他整了整淩亂於背後的發。
    張良的視線裏正好看到了被嬴政從手中抽去，然後放在矮幾上的藥瓶。
    ——不能再有深交了，他還不起。
    所以他在陪下了一局後，裝起了熟睡，以示那個貴族可以離開，卻沒有想到會被那樣溫柔對待。
    ——明明是一個霸道、自私的人，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