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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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美好的、痛苦的時光都會過去。
張良出了“有間客棧”,天還蒙蒙亮。街上倒也有幾間正在開門待客的門鋪,門鋪的夥計又掛上了新的炮仗——不一會兒又是一陣震耳的響動。
張良以手撫額,宿醉讓他的頭很痛。
這一夜並未幫他帶來更多心靈的輕鬆。那個偶然相識的秦室貴族,隻讓他更清楚自己的使命——那是他必需要背負的責任。
那一場大火,火中他們的哭喊聲,多少血淚……
“噼裏啪啦!——”鞭炮聲驚醒了陷入回憶中的張良,他深呼吸,閉目,又睜開,他又笑了起來。他似已因有了主意而堅定。
張良穿過滿是炮仗聲響的鬧市,沿山路一路朝“小聖賢山莊”回趕。
顏路在第一縷晨光中看到了他的師弟漸漸行近的身影,不免鬆了一口氣,他回頭對一名老者說道:“回來了。”
“少爺回來了?”沒有那麼好眼力的老人家欣喜地確認。
張良來到莊前,便停下了腳步,他看到了他的師哥與——“黃伯?”聲音不是不驚喜。
“哎哎…”被喚作“黃伯”的老者一下了台階就忙應道,“少爺。”
顏路靜站一旁,看這一老一少在溫暖的晨光中敘舊。
張良與黃伯臨行時,顏路才上前,與張良說上幾句。
“師兄知道這件事,他囑咐說讓你辦妥再回。”顏路說得輕柔,這是個比旭日明光還溫暖的人。
“嗯,代我向師兄別過。”張良應道,他看了看身側的馬車,又看向顏路,“還有,兩位師哥,新年快樂、恭喜發財;還有祝嫂子美如春花,還有啊……”
顏路始終嘴角含笑聽他師弟故意耍寶。
張良轉身上車時才收起了臉上的笑容,他正欲放下車簾,卻聽到他的二師兄說道:“子房……”
張良一手持簾,挑眉看向顏路。
顏路沉吟一下,才接著說道:“這世間之事你雖通曉大半,可是,你不快樂。國事、家事、天下事,你心中裝了太多東西,這讓我以及伏念師哥為你擔心。雖說我們儒家正是以此立命,以天下事為已任;但,如果你實在感到太沉重的話,至少,可以對我們或是你的朋友說一說。我想看到的是真正快樂的你。”
馬車沿山路駛向鬧市,又駛向了另一個偏僻的小村落。
充當車夫的黃伯應著自家少爺的問話:“家裏三十幾口人都在等您呢,於是黃伯抖膽就來了。”
張良透過車窗一邊與黃伯說話一邊留意行路進程。
“都說過了不要再用‘抖膽’之類的詞了,我也不再是少爺了……”張良漫應道,“不過,我也本來就有要回去一趟的打算,您來得正好。”
馬車在小村落停下。
韓滅後,張良便帶著幸存下來的“姬”氏家仆來到了這裏,散盡萬貫家財將這三十多口人安頓下來後,他選擇離開。
現在,他又回來了,距上次走時又已兩年。
三十幾口人多是奴仆,能說上話的人不多。黃伯是最為親近的,當年,這個還是壯年的人曾在那場大火中救了張良一命。所以雖然黃伯家的小院裏裏外外圍滿了人,但真正上前與他敘舊的並不多,但張良還是很高興。黃伯最後以趕了一天路,少爺也累了為由遣散了大夥。
張良很累,但他有非要完成的事,就在這裏,就在當下。
黃伯領張良進了主屋就沉默退下了,留他一人對著牆上的素縞黑奠。桌上擺著祭祀的貢品,青銅香爐裏的三支香已然燃盡。奠下爐前放著四個牌位,但黑漆木牌上什麼都沒有寫。
對著這場景,張良恍神了許久,直到黃伯再次進屋。黃伯將燭火點上,就又退了下去。
在這個千家萬戶喜慶佳節之時,卻是這個男人夢魘的重溫之刻。
張良仰天閉目深吸。然後,他走到桌前就著燭火點著了放在桌邊的香,一根又一根再一根,再然後插到了香爐中。
這過程緩慢安靜,浸透沉重的悲傷。有些事一旦選擇去做,就不會去對任何人言說,然而放在心中久了,即使想表達了,也早就忘了如何開口。
但這也不是沉浸於悲傷的時刻。張良上了香,吃罷飯,又稍歇一會兒,馬上就喚來了黃伯。
黃伯是拿著一大包東西來的,這老人家滿是滄桑的臉上一半是看到了當年的小少爺如今長成了風神俊朗的男人的高興,一半是為這男人肩上背負沉重的擔子的擔憂。
“黃伯知道‘那個人’來了,所以您需要這個的時候到了。”老人將滿裝金銀的布袋放在了張良身側的桌上。
張良忙起身迎接長者。
“少爺,老奴有許多話要說,老人家老了,難免話就多了。可是,您時間有限,老奴就長話短說吧,相比於您心中的國事、天下事,老奴更希望您能健康平安,經營您的家事……”
張良並沒有在這裏留宿,他帶著那包東西,策馬於夜色中趕向下一站。
——紅塵滾滾,幾多煩惱愁緒,又幾多溫暖愛戀?
張良不知,他隻知他必需為了那“幾多的溫暖愛戀”背負起所有的“煩惱愁緒”,就在這滾滾的紅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