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他們究竟知不知道我就快要死了……
    蘇陽的病房就沒有消停過，不斷有記者來病房采訪蘇陽，小道消息鋪天蓋地，蘇陽常常在昏睡中被吵醒，分辨不清白天黑夜。
    “蘇小姐，請問你但不擔心接下來的庭訊。”
    “蘇小姐，請問你當初初於什麼樣的心態將芳菲小姐推下樓的。”
    “蘇小姐，傳言你不僅插足別人的感情，還間接觸及競爭公司之間的經濟利益，據我們所知楊雲是IBM公司的金牌銷售經理，而你是IMC的銷售經理，在北方集團項目中，你曾經利用同楊雲的這種不正當男女關係來謀取利益，請問是不是真的？”
    這是第一輪記者問的問題。
    “蘇小姐，請問你的病情在第三次化療之後是否好轉。”
    “蘇小姐，聽說你是虔誠的佛教徒，這件事會不會讓你害怕因果報應。”
    “蘇小姐，聽說你的前男友是自殺死的，能不能詳細說一下。”
    “蘇小姐，請問你打算怎麼麵對法院的立案調查。”
    “蘇小姐，請問你前男友的死和你有沒有關係。”
    這是第二輪記者問的問題，還有許許多多蘇陽記不起來，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的奇怪問題。
    蘇陽看著聚光燈亮起來，又暗了，抽出枕頭一個個扔了出去，“都給我滾。”話剛說完，眼前一黑，蘇陽再一次暈了過去。
    她想自己大概真的奔潰了。
    再醒來，蘇陽怔怔望著天花板，輕輕的說，“林河死了。”
    楊雲溫暖的手放在她冰涼額上，低聲問，“寶貝，你說什麼？”
    她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極輕的重複了一遍，“林河死了，他真的死了，隻是我卻想不起來他究竟為什麼會死的。”
    安靜的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楊雲說，“林河當時已經患了很重的抑鬱症，他是自殺的，你知道的，隻是不記得了。”
    這些日子楊雲一直在照顧著她，安靜而仔細，溫柔而體貼，從沒有一句埋怨。
    那一個接一個的夢魘，大多關於林河，他站在房間陰暗的角落裏，看著她，那樣悲傷而詭異的表情，醒來的時候，她聽見自己聲音沙啞的說，我又夢見林河了。
    她說，十六歲那年，剛上高一，有一天爸爸突然和我說，我不是她的女兒，從此他就很少出現了。那一年我認識了林河，在學校門外，我問他，要不要吃蘋果，他對著我微笑，笑容都是靦腆的。我們在校園裏偷偷親吻，偷偷擁抱，偷偷收留迷路的小狗。他說，他會娶我，為什麼最後他會死了。
    她說林河有著最平靜溫暖的笑容。
    她說林河會燒好喝的魚湯。
    她說林河會在陰暗的房間裏抽煙喝酒。
    她說她永遠不會忘記林河。
    她在被子裏哭泣，楊雲沉默的一個字都不說，轉身走出了房間，她知道他沒有辦法承受她終於肆無忌憚的開始回憶林河。
    在生命的終點，她回憶著另外一個男人，那種執著的，專一的，熱烈的感情。
    她聽見楊雲關門的聲音，他的心大概是死了，她想，結束的痛苦，應該有她一個人來承擔，楊雲有著美好的未來，無論她多麼多麼想念他溫暖的手，都不該用自己的死亡來禁錮住他。
    他或許還愛著她，或許還會恨她，隻是他最終可以在她死亡這件事上解脫，他隻是愛錯了一個不愛他的女人，那個女人還無所顧忌的傷害著他，隻不過那個女人剛巧生了病而已。
    ***
    記者在輪番轟炸之後，終於被隔在了醫院外麵，小護士憐憫又同情的握著她的手，她說，其實，這些都不算什麼，我就快要死了，應該沒有什麼放不下的了。
    她聽見小護士很輕很輕的哭泣聲，眼淚掉在她的手背上，涼涼的。
    “為什麼，為什麼楊雲也會離開，他是那麼愛著你，他看著你的時候，眼睛都是放光的，我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男人。”
    春天已經來了，蘇陽卻一直冷到心裏，她說，許多路都是要一個人走完的，多一個人的陪伴並不能減少的你痛苦，卻會增加另一個人一輩子的負擔。
    楊雲沒有再出現，蘇陽接受了最後一次化療，半夜躲在衛生間裏吐，吐到昏天黑地，大夫也沒有辦法，蘇陽堅持要將劑量調到最大。
    漫長的黑夜，她看見林河站在她的麵前，她說，“林河，我冷。”
    林河隻是看著她，很久才輕輕的說，“蘇陽，回我們的家去吧，我會告訴你我是怎麼死的。”
    在她死之前，她隻有兩個心願，一是知道林河究竟是怎麼死的，二是楊雲可以好好的活下去。
    蘇陽是偷偷溜出醫院的，等紅燈的時候，她看著對麵熟悉鐵門上映出自己模糊的樣子，瘦到讓自己害怕的樣子，蒼白憔悴，帶著黑色絨線織成的帽子，和長長黑色圍巾。
    出租車停在她的麵前，她摸了一會，才打開車門，司機問她，開車的時候，她聽見收音機裏熟悉的音樂，忍不住就哭了。
    她並非堅強的人，卻渴望能夠堅強的生活，她從來固執，卻渴望能夠擁有自由的靈魂。
    如果有一天我老無所依
    請把我留在在那時光裏
    如果有一天我悄然離去
    請把我埋在這春天裏
    蘇陽用小指輕輕理順自己得長發，外麵是春天獨有的陽光，她看見林河坐在她邊上，微笑著說，“放心，很快就都結束了。”
    她已經完全失去了分辨真實和幻覺的能力。
    ***
    回到市區的家裏，她還完好保留著這套房子的鑰匙，推開門，一陣輕微發黴的味道迎麵而來，林河跟在她的身後，她雖然已經看不清了，但好在這棟樓所有的一切都熟悉到了極點。
    她想起，從前，隻要離開家一段時候，她就會在桌子上留下紙條，告訴林河，讓他等她，讓他打電話給她。
    林河默默打開衛生間的門，蘇陽一個人走了進去，打開燈，站在寬大的茶色鏡子前，她看見自己的樣子很久以來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呈現在她眼前。
    她看見自己打開林河治抑鬱的藥，將藥丸倒進水池，一點點放水衝掉，之後再將維生素片放進去，同樣的白色藥片，填滿整個藥瓶。
    她希望林河快點死……。
    她低頭看著水龍頭裏放出來的水，走出房間，記憶終於清楚了起來，林河活著最後那一年，他們之間除了爭吵，還有暴力。
    林河坐在沙發上，外麵大概是臨近傍晚，光線漸漸暗了下來，林河坐在沙發上，憂傷看著她，她很久才聽到自己的聲音，“林河，是我害死你的。”
    是我親手殺了你的。
    所以我再也正常不起來了。
    林河溫柔的笑，“蘇陽，我不怪你。”
    夜色越來越安靜，絢爛迷幻的光影斑駁之中，扭曲的記憶清楚呈現在她的眼前，經年累月的痛苦爆發之後，她用一整瓶維生素片代替了林河長期服用的抗抑鬱藥。
    她看著他一天天走向死亡，她有那麼多日子可以救他，卻沒有選擇這麼做，她隻是安靜固執的看著他一天天走向崩潰，直到最後她把這件事徹底忘了。
    就像一個輪回，注定要有一個相同的結束。
    外麵越來越暗，蘇陽從抽屜裏找出一把刀，仔細撫摸了一遍刀鋒，坐在廚房地上，她突然想起去年五月的那一天，外麵陽光燦爛，她站在商場的門外，看上去是那麼陽光，精致。
    沒有人知道她已經從心裏慢慢腐朽了，這世上再沒有人能救她。
    她先試了幾次，刀鋒滑過纖細手腕，緩緩流出來的血還是鮮紅的，當她最後一次想用力隔開自己手腕動脈的時候，她聽見有人對他說，“蘇陽，把刀放下，好不好？”
    “蘇陽，不管為了什麼，都不要這麼對你自己，好不好？”
    楊雲站在廚房的門外，她在他心裏一直是最好的女子，可惜不是，她是個殺人凶手，僅此而已。
    她說，“楊雲，我殺了林河，是我害死林河的。”
    終於，她可以坦白的說出全部的秘密，隻有輕鬆的感覺，“楊雲，我很愛你，想你離開我，想你好好生活下去，可無論怎麼做，結果都是一塌糊塗的，所以不要再管我了。”
    他的聲音依舊是平淡而溫和的，他說：“沒有關係，你隻是受了傷，不知道該怎麼去治，讓我們一起努力。”
    蘇陽閉上眼睛，“我不想他死，我想他好起來，可我太絕望了，那些日子太痛苦了，沒有人會理解的。”
    他說：“我知道，所以我才願意一次一次原諒你，一天比一天願意去愛你。”
    因為，我隻想讓你快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