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七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84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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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條繩子很值錢嗎?”毛不拔興趣盎然地問:“我原來還以為線編的東西不值錢呢。大概能值多少錢啊?”
    “這裏沒你的事了,你下去吧,”把百寶囊係在腰上,風樹不耐煩地朝毛不拔擺了下手,吩咐道:“你去各處探察一下,大家是否都安然無恙。告訴他們,這船上鬧賊,每個人都要提高警惕。記住,二師姐受傷的事要暫時保密。別人問起來,就說我托她辦事去了。如果這件事情泄露出去,你就甭打算要這錦囊了。”
    “就會威脅人,”毛不拔撇撇嘴,一步三回頭地走出了房間,不住地嘟囔著:“也不嫌丟臉,一點當爺的樣子都沒有!表少爺每次讓我幫忙保密都要給好大一筆封口費呢!”
    蕭木客向四麵看了一圈,一言不發地走到舷窗下,細細檢視窗戶和周圍的牆壁。良久,他離開窗邊,走向房門,在門背後蹲下,近距離端詳著門閂:“你進來時,是林亂給你開的門?”
    “怎麼可能?”風樹斜了蕭木客一眼,沒好氣道:“你看不出來嗎?睡榻很整齊,二師姐穿的是就寢時的衣服,身體也沒有掙紮過的痕跡,她是在睡眠當中遇害的。”頓了一下,他陰著臉道:“凶手一定是個武功高手,或者……根本不是人。不然,以二師姐的功夫,不可能覺察不到有人摸進了房裏。”
    “門閂完好無損,”蕭木客站立起來,意態漠然道:“也許是你二師姐沒有把門閂上。也許……什麼人從裏麵拉開了門閂。”直直盯進風樹的眼底,他麵無表情道:“最近這兩天,你似乎睡眠很不好。淩晨時分,我總聽見你去甲板上散步。究竟什麼原因,讓你每晚都失眠呢?”
    風樹伸手撥開額前的碎發,露出那雙黑色水玉般的眼眸,毫不退縮地與蕭木客對視著:“你在暗示什麼?”須臾,他率先移開了目光,徐緩地掃過房間,將視線定格在門閂上:“門是從裏麵鎖上的。我第一次推門沒有推開,正準備注入內力把門閂震斷,就聽見門閂被拔出的聲音,然後,門自己打開了,就像有什麼詭異的力量在作祟。”齧咬著左手大拇指的指甲,風樹偏過頭,瞥了下榻上沒有聲息的林亂:“她的傷口邊緣還算平整,是很薄的利器所傷,但那凶器的鋒刃並不是直線型的,而是……”眉峰微微隆起,他仿佛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措辭,停頓了片刻,才繼續道:“我覺得那口子像被很尖的指甲劃出來的。”
    蕭木客微微上挑的鳳目中依舊不見一絲情緒,聲調也極為平靜:“這屋子裏沒有人類留下的痕跡,也沒有鬼靈或者妖精的氣息。”
    “有沒有可能是她自己割的?”無視對麵那雙冰眸中掠過的訝然,風樹一本正經道:“說不定是個苦肉計。”靠著牆席地而坐,他簡要敘述了一遍白天遇見那隻蝙蝠的情形。信手把玩著劍上的佩飾,他陰森地笑了下:“也許,她見我起了疑心,就用這種極端的方法來轉移我們的注意力。”
    疑惑的眼神被厭惡所取代,蕭木客冷冰冰道:“這個計策未免過於危險,以她現在的狀況,雖然決計死不了,也可能幾年甚至幾十年、上百年才會醒轉。”
    “爺,不好了!出大事了!”房門被人大力撞開,毛不拔驚慌失措地一路狂奔進來,容色異常悲愴:“顛死掉了!天哪,這下我們損失大了!那可是無價之寶啊!”
    “顛?怎麼會……”風樹聞言麵色微微一變,深黑的瞳孔中泛起一抹痛色,繼而完全被嗜血的厲光覆蓋起來。站起身,他殺意四射地逼近毛不拔,一麵淩厲地問:“在哪裏?馬棚嗎?”
    被他毒蛇一般的眸光掃到,毛不拔禁不住打了個寒戰,怯生生道:“嗯,就在馬棚裏。爺,我知道你很生氣,這樣少說相當於丟了幾十斤黃金……”
    風樹隻是連連冷笑著,一把掀開毛不拔,往船艙外走去,寒森森丟下一個命令:“你在這裏守著二師姐。”
    朦朧無情的眼睛再一次透出迷茫的光,蕭木客怔了幾秒鍾,眼看風樹走出十來步,才急追過去,與他並肩而行。側頭深睇了風樹一眼,他輕聲垂詢道:“顛是……”
    “我的坐騎,”風樹回以一個淺淺的笑容,空洞中雜著幾絲苦澀:“那匹馬是我第一次打了勝仗時魯君賞賜的,已經跟著我四年多了。我一向都親自喂它。顛很有靈性,不僅不讓陌生人乘騎,別人給的草料和水它也是絕不會碰的。有時我幾天不在軍營,就給得它預備足夠的飲食,或者把韁繩放開,讓它自己到野地裏覓食,不然它寧可一直餓著。”
    當日,風樹一行人從望古台出發時,隨行的駿馬共有五匹。李驚在出海前把其他的馬匹都賣掉了,僅留下風樹和玉無瑕的坐騎。眾人啟航以來,風樹一直把自己的馬兒圈養在靠近船頭的甲板上。他在那裏用青石板和方木搭了一個簡易的馬棚,仍是自己飼喂,事必躬親。玉美人那匹桃花斑白馬則嬌貴多了,獨自占了一件艙房,睡在繡花的錦緞上,吃切碎的果脯,還每天洗澡。
    距離馬棚還有幾丈,風樹遙遙瞥見那個木板搭起的棚子裏平攤著一堆黑乎乎的物體。微微閉了下眼睛,他一步步挨上前,在愛馬的屍體旁跪下,伸手撫摸著馬頸上光滑的鬃毛。感覺手底傳來一片僵硬的、石頭樣的觸感,他愣了下,弓起腰,手掌在馬屍上慢慢遊移著,所到之處無一例外地觸到繃得死緊的、僵直冰冷的肌肉。停了手,他凝思片刻,咬牙切齒地說:“這是身中劇毒引起的反應。難怪顛自始至終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這毒物發揮作用的時間極短,進入體內後,轉瞬就讓肌肉強烈地痙攣收縮。隻是,毒物是怎麼進入它身體的?”
    在黑馬又冷又硬的屍身上按了幾下,蕭木客小心地從馬背上拔下一個黑灰色的細小物體,他將那東西平放在掌中,舉到風樹臉前,冷淡地吐出兩個字:“毒刺。”
    “毒刺?”在唇齒間咀嚼著這個詞,風樹身子微微前傾,就著蕭木客的手仔細觀察那灰黑的東西——那是一根很細的荊棘,一頭略粗些,另一頭尖銳如針,表麵甚為平滑,帶著明顯的刀削痕跡。
    風樹麵上現出一絲沒有笑意的笑容,輕輕摸上馬棚側麵的青石擋板:“這個玩意,總該是人類使用的吧?”他語聲平定,從容不迫地說著,那石板卻在他手掌輕撫下,一點點塌了下去,石粉簌簌地掉落一地。仰頭看定空氣中某個未知的點,他笑得更燦爛了:“不管你是誰,懷有什麼企圖,盡管衝著本少爺來,不要遷怒到不相幹的人物上。又或者,你沒那個能耐對付本少爺?”笑容猶自明朗,他手掌陡沉,那青石板“轟隆”一聲炸開,盡數化為了沙礫塵土。
    搖了下頭,蕭木客自懷中掏出一塊手帕,謹慎地將那根荊刺包裹起來,握在手裏:“這種毒刺,我曾見人使過。”
    “誰?”風樹輕若無聲地問,眼底卻跳躍著危險至極的寒芒。
    “那人已經死了,”蕭木客垂下眼皮養起精神來。他的音線很平靜,平靜得有些幹澀:“就是……我們在那個古盜洞中看見的焦屍。”
    風樹不信道:“那屍首被燒得麵目全非,你是怎麼認出來的?”隨即了然地一笑:“是了,那人的穿著打扮很特別。想必你是從服飾上認出來的。”
    “不錯,”蕭木客睜開眼,瞳光裏包含的東西很是複雜,但轉瞬即逝,又隻剩一片淡漠:“那人也是南宮大人的門客,據說來自滇國,屬於一個幾乎與世隔絕、人數很少的部族。他的武藝相當不錯,招式都是我前所未見的,很擅長使用各種暗器和毒物。這種毒刺,是從一支形似笛子的短圓的木棍裏吹出來的。”
    “你說那人也是南宮錯的手下?”風樹向後坐倒,雙手抱膝,嘴角彎起狹促的弧度:“看來相邦大人並不信任你啊。派了東方老頭來盯梢還不夠,又加上那家夥。不過,另一方麵,也可以看出他對這批神器的重視程度。抑或……你早知道那家夥的存在?”眯起眼睛注視著蕭木客,風樹意味深長道:“我記得,蕭兄你見到那具燒焦的屍首時,一點都不吃驚,更沒有流露出半點遇見故人的神情。”
    蕭木客捋了下頭發,目光投向地上的馬屍,然後淡淡地移開:“我知道南宮大人派出了好幾批人為他尋找那些東西。隻是不確定具體的人選。”
    “還是很奇怪,”眉頭微微皺起,映著冷雨洗滌過的夜色,風樹墨黑的眸子沒有一絲反光,讓人感覺深不可測:“按照你的說法,殺死顛的,應該是那家夥的族人。很可能也是南宮錯為了這批神器派出的人。但他這樣做的目的何在?真的是遷怒嗎?假如不是想對付我,為什麼對我的坐騎下手?但如果想要加害我,為什麼不幹脆朝我發射毒刺?或者給我的飯食裏麵下毒。這件事跟二師姐受傷,到底有沒有關聯?”
    “難說,”蕭木客垂首盯著自己的手,停了幾秒鍾,淡然道:“那個人,我聽說他還有個弟弟,武功和煉毒的本事都遠勝於他,隻是性情孤僻古怪。南宮大人曾試著把他弟弟也納入自己門下,可是被對方拒絕了。”
    輕輕將手掌覆上愛馬僵直堅硬的背部,風樹的嗓音中透出一股陌生的冷漠:“你去睡吧。我想在這裏坐一會兒。”
    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蕭木客並沒有挪動腳步。靜靜地站了半晌,他輕聲道:“我有點熱,想淋一會雨。這屍身……你打算怎麼處理?”
    風樹聳了聳肩,薄唇牽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紋,帶著點自嘲的味道:“土葬唄。不封不樹,可以防盜。反正顛沒有後代,也犯不著給它選個很好的墳址。你去告訴那些船工,經過下一個荒島時停一下。”
    大船繼續往東南方向航行,日子重新陷入了平靜與安穩。深夜裏,風樹不會再莫名地於某個時刻突然清醒,而那兩樁怪異的襲擊事件一直毫無線索。他仍不時感到自己周遭存在著一個隱形“人”。這種疑惑持續纏繞著,他無法確定這是自己的錯覺,或者真有一個肉眼看不到的怪物蟄伏在自己身邊。然而,那東西始終隻是窺探,注視,沒有任何行動。敵人的按兵不動讓他感到焦躁,仿佛整個人都懸浮在一處虛幻的夢境當中,一切都是假的。唯有麵對不省人事的林亂或是甲板上空蕩蕩的馬棚時,他才能抓住些許真實感。他很清楚,這種安寧得近乎死寂的生活,有如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隻是一個美麗的表象。
    不知不覺中,時間的沙漏又流去了七天的份量。這一日黃昏,風樹正在房中打坐,毛不拔敲門進來報道:“爺,我在瞭望台上看到前麵有一座很大的島嶼。上麵好像有幾處炊煙升起來,說不定有人居住。”興奮地搓著手,他自言自語道:“也不曉得這島上熱鬧不,島民語言通不通,用什麼錢。嗨,語言不通都沒關係,隻要他們也用金屬鑄的錢,不要用什麼貝殼之類,我就可以去販賣一些魯國的特產。”
    發出一個不耐煩的鼻音,風樹起身來到甲板上,靠著船舷,舉目遠眺。隻見紅日已經完全沒到海平線以下,海天相接的地方顯出一層層深淺不同的紫色,濃處如酒,淡處如夢。海麵上籠著一抹薄薄的灰霧,前方的霧氣中浮現出一片朦朧的島影。
    “那島看來麵積很大,”像是擁有一種無所不知的妖異能力,蕭木客不緊不慢地步出了船艙,踱到風樹身旁。對著那個落霞掩映之下毫不起眼的島嶼凝注了很久,他麵無表情道:“現在你二師姐不能幫忙了,隻好我們自己上島去查探一番。”
    風樹輕輕頷首,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座橢圓形的海島。一望無際的大海上,那島嶼顯得很是孤寂,島上分布著星星點點的綠意,幾道青白色的煙柱嫋嫋直上雲霄。隨著大船漸漸駛近那座島,風樹發現島嶼邊緣有一個青灰色的小點微微晃動著,仿佛一個人影在岸邊來回踱步,等待著出航晚歸的親人。漫不經心地用手指敲打著船邊,他懶懶問道:“喂,看到那個會動的小點沒有?青灰色的。你覺得那是什麼?”
    蕭木客意態漠然道:“是一個人。”
    “島上真的有人啊?”一直跟在風樹後邊的毛不拔聞言精神一振,兩隻手攀著船舷,大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瞪大了眼睛張望前麵的島嶼:“島上的居民是個什麼打扮?看起來像是有錢買東西的樣子嗎?”半晌,他倏地渾身一震,退後一步,撓著頭,吞吞吐吐道:“爺,你……仔細看看……那個人。我……怎麼感覺……那人……看起來……看起來好像我二伯啊!”
    “師父?”風樹微微一怔,定睛看向那個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的青灰色身影——一襲青灰的深衣,腳上穿著木屐,身量不高,胖乎乎的,挎著一隻深藍色的包袱,不住地走來走去,朝海麵上掃視著,似乎意有所待。右手輕輕按上劍柄,風樹邪氣地一笑,閑散道:“太意外了,那人真的是我師父。”
    蕭木客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島上那個不停走動的人影,淡淡道:“他好像在等待著什麼。”頓了片刻,他冰封的眸中劃過一道含義不明的光:“他是專程在這裏等著我們的吧?”
    風樹笑了笑,還是那副狂放不羈的模樣:“過去問問他不就知道了。”轉向毛不拔,他沉著有威道:“吩咐那些船工,把船靠過去,停在那海島邊緣的樹叢附近。”
    大船剛剛靠近海岸,還未泊穩,毛相遠徑自縱身躍上了甲板。他精通玄門異術,卻基本不懂武功,這一躍不僅身形十分笨拙,落地時更險些跌倒,前後搖晃了好幾下才站穩腳跟。
    毛不拔立刻迎上前去,躬身行禮,笑容可掬地招呼道:“二伯!您怎麼來了?唔,這會兒太陽都下山了,您應該用過飯了吧,船上可什麼吃的都沒有。”
    毛相遠沒有搭理侄兒,從容不迫地四下打量了一會,向風樹招招手,揚聲笑道:“少將軍,看起來你似乎不太歡迎我啊!”雖然一直笑著,他的語聲中卻明顯透出一股冷肅的氣息。
    “師父,”風樹略略點了下頭,輕笑道:“真是太巧了,沒想到我們會在這種地方邂逅。”
    “什麼邂逅?”毛先生發出一陣高昂的大笑,坦然道:“我特意在這島上等著你們,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停了一停,他低聲續道:“你們離開望古台不久,我便跟你爹告假回鄉去探親,順便掃掃墓。不料,在老家遇到一些事情,弄得我十分不快。我暫時不想回軍營裏,想到處走走散散心。再說,我自己沒有兒子,不拔是我們毛家唯一的後人;你呢,是我生平最得意的弟子。萬一你們兩人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這輩子還有什麼盼頭。想著你們在外麵做那麼危險的事情,我心裏著實放不下,就直接從家鄉趕到這裏,截住你們。順便跟你們出海玩玩。”
    風樹報以微微一笑,卻沒有笑中應有的和善與歡愉:“師父,你在家到底遇上什麼不順心的事了?隻怕……跟我們一起上路會讓你更心煩。”
    一瞬間,毛相遠平時總是和氣一團的胖臉沉了下來,兩隻眼睛毫不掩飾地放射出陰狠的眸光。仰頭看定風樹,他高深莫測地笑了下:“少將軍,這裏人多口雜,我們還是去你房裏談吧。”
    風樹狐疑地掃了師父一眼,兩手一攤,滿不在乎道:“行啊,我這就帶你過去。”說著,他轉過身,閑庭信步一般悠然地往船艙裏踱去。
    兩人進了房,毛相遠一點也不客氣地自行走到幾案旁坐下,全身上下打從骨子裏散出一股殺氣。端起幾案上的杯子啜了口水,他抬頭直視著風樹的雙目,峻厲道:“把門關好。過來坐。”
    “嗯,”挑了下眉,風樹隨手閉上門,懶懶散散地踱到毛先生對麵,跪坐下來,雙手放在腿上,不發一語,隻是挑起眼皮斜睨著對方。
    二人僵持了一刻鍾,毛先生長歎一聲,垂眼看著幾案上的瓷杯,用耳語般的聲量道:“少將軍,我知道自己今日大大地失禮了。可是……唉,這件事情說出來……我真沒有顏麵再輔佐將軍了,更沒有資格當你的師父。我們家祖墳……被人盜了。”
    “什麼?”風樹以為自己聽錯了,卻見毛相遠眼神陰鷲地點了點頭。“怎麼可能?”霎時間,他感到大腦一片混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須臾,他回過神來,難以置信地望著毛先生:“師父,我記得……三年前……你跟我爹請假,帶著毛不拔回家去遷墳……”
    “不錯,”毛相遠接過話頭,陰沉沉道:“要是原來的老墳,被盜也不足為奇。你知道的,我自幼出生在毛國。說起來,我們毛家算是公族,祖上剛立國那會兒還做過大夫,但早就敗落了。我小時候,家境並不寬裕,直到跟隨你爹做事,才慢慢積了些家產。除了我,家裏沒人懂墓葬這方麵的東西,那老墳也沒好好選個地。為了子孫著想,前幾年,我千辛萬苦選了一塊寶地,把祖墳給遷過去。那墓裏的格局機關都是我親自設計,在一旁監督著工匠造的,自以為牢不可破。沒想到……唉!”
    毛國是一個姬姓小國,其始封君為周文王的庶子叔鄭,後世子孫以其封地命姓,遂成毛氏。毛國最初的封地在今陝西岐山、扶風一帶。周平王東遷後,毛國也隨之東遷於今河南籍水毛泉(今河南宜陽)。但那時毛的封地已經大為縮小,降為周王畿內的采邑。
    “這……”風樹低下頭,沉吟了一會,輕聲道:“是什麼時候被盜的?盜墓的人總會留下一些痕跡吧。能破你設下的機關,一定是這個行當中的絕頂高手了。我想,總有辦法追查出來的。”
    毛相遠搖搖頭,自嘲與失落摻雜的情緒溢於言表:“被盜了兩年多了。我認為,基本上……下葬沒多久就被盜了。那墓裏麵機關暗器的設計幾乎耗盡我畢生心血,連墓底也有機關。說這話你興許不高興,但就算是你跟你爹,貿然進去,也很難全身而退。而且,地麵上根本沒有封土堆和墓碑。我本來自信滿滿,覺得別人連找到墓址都很困難。結果,那墓竟然被盜掘一空,盜墓賊為了取出屍身上放置的珠寶,把家父的骸骨都毀壞了。唉,那些盜墓賊做得十分幹淨利落,一點痕跡都沒留下。我可算是大開眼界,真不敢相信世間有如此高人。”
    “會不會……是內鬼?”風樹森然道:“比如說,當時修墓的那些工匠?”
    毛先生篤定道:“不會。那批人我已經處理掉了。”
    撥弄著劍柄上的吊墜,風樹決斷道:“我看,盜墓的人日後再慢慢追查好了。不知道師父原先找的是個什麼穴,跟我說一說吧。忙完這事,我親自到師父的家鄉走一遭,重新找個好的陰穴。”
    “那倒不必了,”毛先生一擺手:“這事我已經辦妥了。”
    雙手環抱在胸前,風樹用眼角的餘光掃著毛相遠,凜冽道:“那麼,師父,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麼想到來這個島上等我們的?”
    毛相遠輕若無聲地笑了笑:“為師自然是用八卦占卜出來的。八卦能夠占凶吉、卜禍福,占前程、卜來生,推算你們的行程實在是易如反掌。”
    風樹站起身來,俊逸的麵容上現出一抹勾魂攝魄的淺笑:“那師父當然也可以推算出挖了你們家祖墳的人在哪裏嘍。”言罷,他大步流星地走到門邊,拉開門,揚長而去。
    朝著船艙口行了十幾尺,風樹腳下微頓,回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目不斜視地經過自己的屋子,他繼續前進,來到下一扇門跟前,伸手在門上輕輕叩了幾下。房裏傳出一個平直無波的聲線:“請進。”
    將門推開一條窄縫,風樹側身閃進屋裏,隨即輕輕地掩上房門,用僅有對方能聽見的音量道:“你什麼時候回房的?我跟毛先生的談話,想來你都聽見了吧?”
    蕭木客端端正正地坐在榻上,拿著一塊白布擦拭自己的劍。聽見風樹的問話,他頭也不抬道:“聽見一部分。我沒興趣探究別人的秘密,但這牆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
    這時,隻聽隔壁房間傳來“吱呀”一下拉門的聲音,跟著,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順著走廊緩緩往船艙外移去,漸行漸遠。風樹側耳傾聽著,待那腳步聲完全消失之後,他走到屋子中央,歪坐在幾案上,邪氣地一笑:“憋死我了,剛才差點笑出聲來。你不覺得這事情很有意思嗎?”
    蕭木客冷冷地瞟了風樹一眼,眉峰稍聚:“師父家的祖墳被掘了,你有什麼可高興的?”靜默了片刻,他把眉頭皺得更緊了,疏離涼薄的眼神一刹那變得極其銳利:“看你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那事,該不會是你做的吧?”
    臉色倏沉,風樹惡狠狠地回瞪著蕭木客,正要開口,門上驟然響起重重的拍打聲,同時,毛不拔在屋外叫道:“蕭爺,我給你送飯來了!”
    “來得正好,”風樹輕輕地哼了一聲:“進來吧。”
    “咦,爺,你也在啊,”門開了,毛不拔端著一個托盤走進來。把手裏的東西擱在幾案上,他滿臉堆笑地瞅著風樹,興致勃勃道:“爺,我正想去找你呢。我們什麼時候上島去啊?我聽二伯說,這個島上還是挺繁華的,有個很大的市集。而且,這裏的鄉談跟魯國話很接近。我想去島上逛逛,可以把百寶囊裏帶的一些魯國特產賣掉,順便給船上補充點物資。”
    風樹高深莫測地笑了下,把語音放得極輕:“我問你,盜自己家的祖墳是不是很輕鬆?撈到些什麼值錢的東西啊?”
    此言一出,毛不拔忍不住“啊”地驚叫了一聲,就連蕭木客萬年冰山的俊顏也瞬時被愕然所充斥。趕緊用手按住自己的嘴,毛不拔麵色青白不定,整個人宛若被雷電擊到,轉動頭顱時,頸骨僵直得仿佛都“咯咯”做響。愣了好一會兒,他勉強擠出一臉笑容,卻無法停止身軀的戰栗:“爺,你說笑呢,我怎麼可能做那種事?”
    並不看毛不拔,風樹閑話家常般散漫地說:“如果有人能夠找到你二伯設計的墓穴,輕鬆破解所有機關,將隨葬品洗劫一空。毫無疑問,這個人一定是親眼目睹、甚至親身參與了墳墓的建造過程。既然工匠們都被滅了口,就隻剩下你跟毛先生。沒人會去盜自己設計、主持修建的墓。試問,這個盜墓的人不是你還會是誰呢?”
    “我……”毛不拔張開了嘴,卻好半天說不出話來,兩隻小眼睛轉得更快了,漫步目的地在房間裏四處亂瞄。最後,他雙手緊緊握在一起,聲如蚊呐地強辯道:“我沒有……不是我……爺,你也是自己瞎猜的,又沒有什麼證據。”
    “證據?”風樹的眼睛閃了一閃,跳動著貓兒玩弄老鼠的狡黠:“這個容易啊。”他緩緩抬起手臂,掌中托著百寶囊:“師父剛才給我列了一張清單,上麵詳細記錄了每一件失竊的陪葬品,有些器物是他特意為先人打造的,天底下隻有那麼一件。我打算把你錦囊的東西一件件取出來驗看……”
    “爺——”毛不拔低喚了一聲,跪倒在地:“我……我……你、你那麼較真幹什麼?我二伯又沒勒令你給他抓賊。不大了,我把順出來的寶貝分給你幾件好了。”
    居高臨下地盯視著毛不拔,風樹黑亮的眼眸深處卷起一股寒氣:“盜自己家的祖墳?你腦子出毛病了?從沒見過你這麼喪心病狂的人。”
    “盜自己家的祖墳怎麼了?”鼓足勇氣,毛不拔白了風樹一眼,振振有辭道:“幹我們這行的就應該清楚,從古到今,天底下沒有不亡之國,也沒有不發之塚。我二伯那老頭一點不開化!有好東西不知道傳給後代享用,埋到墓裏邊去做什麼?簡直就是送給盜墓的嘛!反正早晚都要被盜,與其等外人來挖,還不如我自己先掘了呢!”
    蕭木客與風樹對視了一眼,冷冷道:“給祖先選穴,是為了庇佑後人。你把那墓盜了,就把自己家的寶穴給壞了。”
    “呸!”毛不拔啐了一口,不屑道:“最好不過保佑我發財,還不知道靈不靈呢!掘了墓,把值錢的冥器抱到懷裏,那才是實實在在的寶貝,比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庇佑’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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