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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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我剛才明明聽到……”蕭木客低喟一聲,向四麵看了看,輕輕地搖了下頭:“算了,走吧。”說罷,他重新順著盜洞延展的方向緩步前行。
“應該快到了吧,”風樹沉聲道:“我們已經走了不短的路。這墓修得真夠深的。我想,當初修建時,一定是先在地上挖出很深的坑,工匠們在坑底造好整個木方的建築,再用土填上。不過,這種倒圓錐形的結構,不知道重心會不會不穩。也可能……一邊往上修一邊往坑裏填土?”猛然感覺有個細微的聲響壓在自己的語音之上,像是什麼人的呻吟,他截住話頭,側耳細聽著,許久,除了三人腳步聲和呼吸聲,周圍什麼動靜都沒有。
“是我聽錯了嗎?”風樹握緊手中的斧頭,將步伐放得更輕、更慢了。漸漸地,他靈敏的聽覺捕捉到一絲異樣的噪音——三人的腳步後,似乎總有另一個腳步踩在混合著無數細小陶片的泥地上。他們快,它也快;他們慢,它亦慢;他們定下來,它便消失了。揉著太陽穴,風樹猶豫了下,終是什麼也沒有說。“應該沒有危險吧,”苦笑了下,他暗忖道:“身體裏的那東西……沒有給我危險的警示。”
又行了幾十步,前方的路逐漸變得狹窄,盜洞頂部和側壁開始出現部分坍塌的跡象,不時可以見到洞壁與底麵交界的地方凸出一塊塊堆積的黑土。
慢慢走著,風樹的視線不經意地掃過右手邊某處洞壁。沒有任何征兆地,心底驀然響起一個聲音,他感到一種攫取的欲望在自己體內蠢蠢欲動。微微閉了下眼睛,他止住腳步,再度從上到下審視右邊的洞壁,眼光停在同一個地方時,那種陰暗的感覺又湧上胸口,他很確定那片黑泥之下存在著某個東西——屬於他的東西。陰冷的厲眸中劃過一道血光,他轉向毛不拔,淩厲道:“給我一把鏟子。”
“怎麼了?”蕭木客已經定了下來,正回眸盯視著風樹,麵上依然不帶一點表情:“你要幹什麼?”
“爺,你是不是發現什麼值錢的東西了?”愣了下,毛不拔立時堆起滿臉笑容,以奇快的速度取出兩把鐵鏟。將其中一把鏟子遞給風樹,他自己也拿了一把,興致勃勃地問:“在哪裏啊?爺,我幫你挖,順到好東西咱們一人一半!”
一言不發地接過鏟子,風樹轉過身麵對著那片同樣綴滿了陶片的泥壁。定定地瞪著一個點看了幾秒鍾,他後退一步,老練而冷峭地掄起了鐵鏟。隨著一連串噪聲,嵌在洞壁上的陶片紛紛墜下,散了一地。沒有半分踟躇,他一層層刮去壁上的黑土,動作嫻熟堅定。沒下幾鏟,黑色的泥土中現出了一些灰白的異物;細看之下,那些挖下的土塊中還裹著少量焦黑色的固體。
“這些是……”蕭木客見狀輕輕蹙了下眉,蹲下身去,信手翻弄著那些灰白和焦黑的物體。忽然,他麵色微微一變,站起身,奪過毛不拔手裏的鏟子,從旁幫著風樹掘起土來。
“喂,你們到底發現什麼值錢的東西了?見者有份哦!”探頭探腦地望著,毛不拔又是緊張,又是著急,匆匆從百寶囊裏倒出一把鏟子,飛奔過去,幫忙挖著那些摻了許多細碎物件的黑泥。
兩刻鍾之後,三具殘壞卻尚可辨別形狀的屍體呈現在三人麵前——兩具灰白色的骨架和一具焦屍。其中一副骨骼上半部分已經腐朽,腰部以下保存尚好,隻是盆骨扭曲,兩腳並攏,不像是自然死亡;一些形狀各異的綠鬆石片從屍骨肩部所在的位置開始,直至胯部持續分布,疏落有致。這具骨架的兩股骨之間,有一堆細小而酥軟的骨骼,可確認的有顱骨、鎖骨、肋骨和肢骨。兩具骷髏身下壓著一截朽壞斷裂的木板,板上散布著零星的暗紅斑點。第三具是焦炭樣的屍身——看起來是被活活燒死的,死亡時間應該就在最近幾天,死者麵部嚴重變形,雙手放在頭上,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詭異的是,屍體身上的衣服和佩飾絲毫沒有焚燒過的痕跡,而且,死者的服飾也很奇怪——根本不是中原列國的服裝——衣褲都是大紅色,上衣的後頸處縫著一頂同樣顏色的帽子,臉孔下半部分蒙著灰色的麵罩。
冷眼掃視了片刻,風樹用腳尖把那具焦黑的屍首翻了一個麵,使其背部朝上。死者背負一把長劍,劍身略長於一般佩劍;通體銀白,光芒並不十分強烈,卻蘊含著一股威懾的力量,似乎周遭的空氣也染上了幾許肅殺;劍柄上刻著“風冥”兩個蒼勁的小字,字跡已經很陳舊了,刻痕卻異常清晰——正是風樹在崖墓中遺失的那一柄祖傳寶劍。
“呀,總算找到這把劍了,”毛不拔用鏟頭敲打著地麵,失望道:“這該死的小賊!唉,雖說找到這劍,挽回了一點損失,可終歸沒我什麼好處!”
有那麼一刹,不可思議的震驚覆蓋了蕭木客那雙微微上挑的鳳目,但馬上被冰山樣的表情所吞沒。沉默了半響,他深睇風樹一眼,淡淡道:“你怎麼知道這把劍埋在裏麵的?”
俯身從屍體上取下那柄長劍,風樹撕下一條衣襟擦拭著劍身,一臉玩世不恭的淡笑:“我就是知道。”斜睨著那兩具灰白色的骨骸,他凝思了一會,正色道:“這兩副骨骸原來應該是在棺材的,時間太長,木板腐爛了。那具小的骨架,顱骨緊貼在大骨架的盆骨下端,可能是個嬰兒,估計墓主是個難產而死的女人。”頓了下,他用握劍的手指著那些綠鬆石碎片,補充道:“看來這個女人的地位不低。我沒看錯的話,這些綠鬆石殘片……好像是一個龍形護身符。”
“嗯,”蕭木客點點頭,態度很是淡漠:“骨架下麵那些紅點是朱砂,這東西,在夏朝墓葬中算是身份等級的標誌。不過……”細長的眼睛裏掠過一道陰影,他輕聲道:“也有可能是用來震邪的。”
“切,我才不信這骷髏身前地位很高呢!”毛不拔啐了一口,不屑道:“窮鬼!葬得這麼寒酸,一件值錢的金屬隨葬品都沒有!”
眼波徐徐轉到那具焦屍身上,蕭木客眉心輕折,語聲卻是平直無波:“看來就是這個人在崖墓中偷了你的劍。”
“我不明白,”風樹挑了下眉,側臉望著蕭木客:“那兩副骨架最少也有幾百年的曆史,這人的屍身怎麼會跟它們一起埋在這裏?按說,都成骨架了,不可能再作怪的吧。你能看出這人是被什麼東西殺死的嗎?”
“我不確定,”蕭木客把鐵鏟拋還給毛不拔,冷淡道:“希望我們不會遇見那東西。快走吧,這一段很危險。”語畢,他轉過身,快步向前走去。
“走吧,”隨口招呼了毛不拔一聲,風樹一手持劍,一手仍拎著鐵鏟,散步一般悠閑地追上前去。
“白忙一場,什麼好處也沒撈到!”拖著兩把鏟子,毛不拔愁眉苦臉地挪動腳步。
三人順著越來越窄的古盜洞又前進了一小段。風樹表麵上沉穩如山,卻忍不住頻頻回首。他發覺,那個亦步亦趨的腳步聲仍然尾隨著他們。
倏然,走在最前麵的蕭木客再一次站住了。目視著前方,他用冷冷清清的聲線道:“再往上的部分塌掉了。好在這裏已經距離地麵很近了,應該不需要太多時間就能挖通。不過要計算好位置,出口最好還是開在上麵那屋子裏。免得節外生枝。”
“那樣太費事了,”目光越過蕭木客的肩膀,看向堵在前邊的黑土和砂石,風樹眉頭緊鎖:“即使直接往上打盜洞,為了防塌陷,也要有一定彎折。要是再把盜洞拐回那屋裏……”考慮了幾分鍾,他凜冽道:“還是直接向上挖吧。節省時間。半夜三更,又下著雨,院子裏不會有人的。再說,我們一出去就收拾東西走人了。”
不置可否,蕭木客略微抬了下胳膊,冷冷道:“給我鏟子。”
不一時,不甚寬闊的空間裏再度塵土飛揚——仍是風樹與蕭木客在前麵挖掘,毛不拔跟在後邊做土。鏟子刺透泥土撞在砂粒和古陶片上,“哐當”聲此起彼伏。自然,那個妖異的腳步聲暫時平息了,但是,風樹確切地知道,那腳步聲的主人還在某個地方窺探著他們。
許家莊。某處開闊的草地。
夜,將整座莊宅覆蓋在它黑色的羽翼之下。雨絲無聲地滑落著。輕風過處,參差不齊的草叢中現出一個黑黝黝的、窄小的洞口。驀然,隻見黑影一晃,一個英氣勃勃的黑衣少年從洞裏鑽了出來。
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幾步,風樹傲立於草地中央,舉目四顧。不一會兒,他疾步返回那個小洞旁,低聲道:“上來吧。附近沒人。”
話音沒落,蕭木客已經站在風樹身後,手裏握著一把鐵鏟,仍是慣常那種從容淡定的神態和口吻:“這個地方……好像離蘭飛揚的住所很近。”
“你們浪費了我大半個晚上的時間!”毛不拔怏怏不樂地爬了上來,受傷的胳膊又開始滲血:“一件值錢的冥器也沒順出來,還落了一身傷,早知道我還不如去夜市擺攤呢!”
冷冷斜了毛不拔一眼,風樹沉著有威道:“聽著,我們過半個時辰就開船離開這島。你現在馬上回我們住的那樓,把要帶的東西收拾一下,順便通知大師姐和娘娘腔,還有李驚和那些船工。讓他們先到船上等著。”說到這裏,他感到後背泛起一絲異樣的感覺,似乎有一道視線正從斜後方射向自己。他住了口,扭頭掃視著後方的草地,卻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跡象。
“難道隻是我心理作祟?”風樹暗忖道。然而,那道視線愈來愈灼熱,不斷變換角度,卻始終凝注著他。皺了下眉,他把目光移回垂手侍立的毛不拔身上,峻厲道:“去吧。記住,行動一定要隱秘,不要被許家的下人發現了。”就在這個時候,他驚覺眼角的餘光滑過了某個小小的、黑色的身影。急轉回頭,他再度前後左右梭巡了一番,仍是一無所獲。
不知是身體不適,還是讀出風樹眼底冰冷殘酷的氣息,毛不拔難得地沒有聒噪,答應一聲之後便匆匆離去。
籲了口氣,風樹伸臂拿過蕭木客手裏的鐵鏟,幹練地封起草叢中的盜洞。過了一會兒,他後退一步,專心地打量著那一片平整的地麵,須臾,輕輕頷首,信手將鏟子扔在一簇茂盛的雜草中,低聲道:“反正馬上要離開這個島,大致掩蓋下就行了。現在,我們直接去海邊嗎?”
蕭木客沒有接腔,隻是挑起眼皮瞥了風樹一眼,略為偏轉臉,眺望著某個方向,微微舉起手裏的劍。
了然地抓緊劍柄,風樹順著蕭木客的眼光看過去——草地盡處是一小片樹林,此時,那些一人多高的樹幹後麵,某個東西正在無聲無息地移動,稍微動了一下又停止,再動一下再停住……
“這個,就是我先前看見的東西嗎?”風樹喃喃低語道,但他隨即否定了這個想法:“不是的。方才見到的那個身影,比這個矮很多,那個影子……像是個小孩。那麼,這是什麼呢?”墨黑的眸子眯了起來,他努力辨析著樹叢裏緩慢活動的物體的形貌。
漸漸地,隱在樹林裏的黑影徐徐走到草地邊緣,那是一個與風樹年齡相仿的少女,一襲華麗的粉白繡花衣衫,眉清目秀,可惜臉色異常地蒼白,長發一直垂墜到腳跟處,撐著一把白底粉紅花紋的油紙傘。在距離二人一丈多遠處站定,她定定望著風樹,嘴唇翕動著,美麗的大眼睛中現出一抹前所未見的光芒。
與蕭木客對視了一眼,風樹把握劍的手背到身後,唇角勾起一個沒有溫度的微笑:“是許大小姐啊。深更半夜,一個單身女子逗留在外,多有不便。大小姐還是趕緊回房歇息去吧。”
“我剛剛去了蘭公子的住所,”垂下眼睛,許清蕖幽幽地說:“卻發現那裏已經人去樓空。你們,是不是也打算離開了?”不待對方回答,她明豔的臉龐浮現一抹既不像笑、也不像哭的神情,篤定道:“一定是的!你們都要走了!”
“蘭飛揚已經走了?”風樹冷冷一笑,壓低了嗓音對蕭木客道:“我看,這是他老早就擬定好的計劃吧。一直裝作膽小無能的樣子,其實是抱著‘坐山觀虎鬥’的態度在旁邊看好戲。”
蕭木客冷然道:“走了也好。那東西跟著他,我們本來也不方便與他同路。”
“你們也一定看出這莊子裏有不好的東西吧?”許清蕖走上前來,仰麵看著風樹,眼神很是複雜。
“沒有,”暗暗拽了下蕭木客的手腕,風樹一步步往後挪動,閑話家常般散漫道:“我們不過是有點急事,等不及天亮以後向令尊辭行。”
“別這樣!”似乎有些著急,許清蕖一把抓住風樹的袖子,眸中閃現晶瑩的淚光,紙傘從她手中滑落。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放開了手,掏出一方絲巾擦拭著眼睛:“對不起。可是……我實在沒有別的辦法。我本來想找蘭公子幫忙的,沒想到他已經走了。”停了一停,她輕輕地啜泣著,續道:“最近這一個月,莊裏接連不斷地出事。我爹變得好可怕,妹妹也奇奇怪怪的。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他們根本不是我原來的親人了……後來,我開始看見古怪的東西。好幾次,我在莊裏看見很……詭異的東西。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這兩天,事情變得更……”
兩手無意識地抓扯著方巾,許清蕖猶豫了片刻,用微微發顫的語聲道:“我總覺得喘不過氣來,就像有什麼東西勒在脖子上。昨天夜裏,我偶然間醒來,迷迷糊糊地看見一個人影懸掛在房梁上。我嚇壞了,一下子坐起來,叫小蝶掌燈,可房裏什麼也沒有。我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呢,但是今早我發現……”她用戰抖的手把領口向下拉了拉,頭部微微後仰,露出一截象牙色的脖頸,上麵隱隱分布著一圈青紫的瘀傷,顏色很淺,卻很清晰。
“你跟我說這些也沒用,”漫不經心地瞟了那傷痕一眼,風樹打了個嗬欠,有氣無力道:“我是個帶兵打仗的武人,不是驅邪的巫師。”
“讓我跟你們一起走吧!”許清蕖再次抓住風樹的袖子,猶如一個溺水的人攥著浮木,靈動的眸子盛滿了畏懼和哀求:“求求你們,救救我,我不想死!”
風樹沒有回答,隻是若有所思地看定許清蕖,黑水晶般的眼睛在暗夜裏泛著寒光。這個時候,對方刻意露出的頸部變成了空門。風樹心底轉過一個念頭:“機會來了!”與此同時,他握劍的手掌在偷偷蓄積著內力。
“你想幹什麼?”猛然出手扼住風樹的右腕,蕭木客極端厭惡地掃了他一眼,沉緩道:“為什麼要這樣做?”
“這不是明擺著的嗎?”風樹玩世不恭地一笑:“我想殺人。想殺就殺。”笑意慢慢斂去,他迎上蕭木客的眸光,淩厲道:“不要再浪費時間了。我們得盡快趕到海邊。”說罷,用力抽出自己的手,他不耐煩地甩開許清蕖,展開輕功,在漫天飄灑的夜雨中飛掠而去。
無聲地歎了口氣,蕭木客身形一閃之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路飛奔到海邊,“呼呼”的涼風鼓著風樹的衣衫。夜幕下,周圍的一切景物都隻剩下黑漆漆的形狀,鬼影一樣朝反方向疾衝。海灘上一片冷寂,沒有行人,沒有車馬,甚至連條狗的影子也沒有,僅僅回蕩著潮汐湧動的聲音。但這波浪拍打海岸的聲響,反而加深了雨夜的寥落與淒涼。腳下不停,風樹伸手抹去臉上的雨水,極目遠眺。
那艘大船依然停泊在原處。船體的輪廓完全被夜色模糊了,船上隨處可見一片一片白色的旗子樣的東西隨風飄舞著。船艙裏透出幾點微弱的燈光,好像隨時要被黑夜吞噬。風樹心中稍微平定了一些,卻又感到一絲不妥:“那一張張舞動的白布似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距離大船僅有十幾尺的距離了,風樹縱身躍起,悄無聲息地落在甲板上。四下裏安靜極了,看不到人影。略一掃視,他驚訝地發現,船艙頂部和四壁真的懸掛著一條條白布。這時,風勢驟然變得異常強勁,冰冷的雨絲直撲到臉上,巨大的海浪翻來覆去,船身開始劇烈晃動。
“見鬼!”風樹罵了一聲,探手扶住船舷,抬頭仰望沒有一絲光線的夜空。憑借那莫名獲得的夜視能力,他看見大團大團的烏雲在上空詭異地飄蕩、蠕動著,演繹出一種不祥的警示。今晚的夜確實太黑了,好像冥冥之中醞釀著什麼,他本能地覺得不安。
“很快又會有一場暴雨,”伴隨著淡定的語聲,蕭木客憑空出現在船舷邊。目光掃過空落落的甲板,落在滿船懸掛的白布上,他無波的冰眸中閃現一絲訝然:“船上出了什麼事嗎?”
“不知道,”風樹口氣生硬地答道,下意識握緊了長劍,緩步朝船艙的入口走去:“我還以為,蕭兄要留在那裏幫人家驅鬼呢。”
蕭木客不作聲,邁開步子,麵無表情地跟在風樹身後。
這個時候,毛不拔拎著提燈,領著一個白發蒼蒼的船工,大步流星地從艙裏走出來。一見二人,毛不拔立刻堆起滿麵笑容,殷勤道:“爺,蕭爺,你們回來了!我馬上讓人準備吃的。我們的人都回船了。隨時可以啟程。”
“這……恐怕不行吧,”那名年長的船工望了下天色,憂心忡忡道:“看這天,馬上要有大風暴。又是晚上,根本看不清海麵的狀況。現在出海太危險了。好歹得等這場暴雨過去。”
與蕭木客對視了一眼,風樹沉吟片刻,低徐道:“也罷,還是安全第一。你隨時觀察著,一旦天氣好轉就開船。”
目送那名船工受命而去,風樹轉向毛不拔,麵色不善道:“船上這些白布是怎麼回事?你又在搗什麼鬼?”
“不關我的事,”毛不拔聳了聳肩,擺出一副十分委屈的神色,卻掩不住眼底的笑意:“這些都是大笨石跟林小姐弄的。”頓了下,他低下頭,小聲道:“他們在船艙裏麵給你們搭了靈堂。”
“靈堂?”挑了下眉,風樹發出一聲讓人毛骨悚然的冷笑,雙手環抱在胸前,看定毛不拔,道:“就算是他們搭的。你比我們先回來這麼久,不知道讓人拆掉嗎?”
小眼睛骨溜溜轉著,毛不拔動了動嘴,正要開口,林亂遽然從船艙裏跑了出來。不同於平日的打扮,她今晚穿了一襲素色的女裝,頭發披散著,被狂風吹得亂糟糟的,眼圈微微發紅。
“好奇怪,我剛才……竟然好像……聽到了師弟的聲音,”黑沉沉的夜色中,雜著雨滴的海風刮得人睜不開眼,林亂撥著垂到臉上的頭發,費力地向毛不拔走來,一時沒看見黑色衣衫的風樹。輕歎一聲,她搖搖晃晃地又朝前邁了幾步,猛一抬頭,已看見眼前站著兩個人影——風樹與蕭木客。渾身一震,林亂呆呆地盯著二人,張開了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二師姐,”對著林亂點點頭,風樹冷淡地招呼了一聲。
“師弟?”林亂回過神來,不敢相信地打量著風樹與蕭木客:“你們……還好吧?怎麼滿身都是血?受了很重的傷嗎?”
“沒事,皮肉傷,”風樹懶懶答道。
“那……那就好,”林亂顯得有些手足無措。沉默了幾秒鍾,她倏地轉向毛不拔,憤怒地質問:“你先前為什麼欺騙我們,說師弟死掉了?”
“我沒這樣說啊,”毛不拔笑得極為坦然:“我隻是跟你們說‘我跟表少爺回來了,爺跟蕭爺沒回來’。我的意思是說他們等一會兒才回來。我哪有說他已經死了?是你們自己理解錯了嘛!”
“你?”林亂狠狠瞪了毛不拔一眼,側頭望著風樹,忿忿不平道:“師弟,你真該好好管教下這家夥!他故意說那些不清不楚的話,害我們能以為你已經……不在了。你知道嗎?自從聽說你出了事,言不悔就一直很自責,他說……辜負了別人的囑托,唯有自行了斷來謝罪。後來,他還跟毛不拔借錢為你操辦後事。方才毛不拔回到船上,說了那樣的話,他就下定了決心要殉葬。你知道他那個人有多老實,毛不拔要求他立刻還債,免得他自盡了以後要不到錢。結果,他把自家的房契和地契都給了毛不拔……”
“嘖,”蕭木客不耐煩地哼了一聲,冷冷道:“我回房休息去了。”言畢,擠過風樹身畔,徑自走進船艙去了。
按了下太陽穴,風樹皺起眉頭,麵色嚴峻道:“聽著,現在風太大不便啟航,我們隻好暫時呆在這裏。但隻要風勢一減,我們即刻上路。所以,任何人不許下船。毛不拔,船上有多少個許家莊派來的仆人?他們現在在哪裏?”
“一共二十個,在房裏睡覺呢!”毛不拔撇嘴道,“都是好吃懶做的家夥,飯量跟牛似的!”
“你讓李驚守在岸上,叫言不悔到他們房間外麵監視著,”風樹把聲量放得極輕,語言之間卻散發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嚴:“開船前,把那些人統統趕下去。萬一他們提前有什麼不良企圖,就出手製住他們。你去把整個大船再檢查一遍,確定我們出發需要的一切都準備好了。”
“是,爺!”毛不拔得意地衝林亂做了個鬼臉,一溜煙跑掉了。
“師弟!”林亂跺了下腳,惱火道:“你怎麼時候變得這樣縱容手下?不行,這件事情你一定要給言不悔做主!”
“二師姐,”風樹露出一抹寒森森的淺笑,墨黑的眸子裏半是輕蔑,半是譏諷:“我看,你和大笨石待一起久了,人也變遲鈍了。跟毛不拔那種人,有什麼道理可講?你想幫大笨石,直接把東西搶回來就好了。以你的武功,應該沒問題吧?”停了一停,他一麵慢慢走向船艙,一麵肅容道:“我去睡一會兒,順便處理下傷口。你幫忙留意著岸上的動靜。雖然我覺得許家的人不會明目張膽地阻攔我們離開,還是小心為妙。一旦天氣轉好,你立刻吩咐他們開船,不必再問我。”
第二日。將近正午。
一縷金色的陽光透過舷窗照在風樹臉上。睫毛微微顫動了幾下,他慢慢張開眼皮,習慣性地伸手撈過長劍,用肘部撐著睡榻坐了起來。側耳傾聽著海浪撞擊船身的聲音,他能感到大船正在平穩而迅速地行駛。
“終於離開那個鬼地方了啊,”嘴角牽出一抹極淡的笑紋,風樹自言自語道。不知為什麼,他絲毫感受不到輕鬆的情緒,心頭一直沉甸甸的,一種跳動著的直覺告訴他: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
搖搖頭,風樹甩去紛亂的思緒,伸了個懶腰,一躍而起。自行打了盆水,他簡單地洗漱過後,散步一樣慢慢踱到甲板上。這時,幾個壯漢搬了一些雜物迎麵走來,一見風樹,紛紛躬身行禮。不動聲色地點了下頭,他繼續往前走去,心底卻疑雲大盛:“那幾個人不是我們雇來的船工,是許家莊的下人!我們開船離開小島,他們怎麼可能若無其事地在船上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