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習慣了昏暗的光線後，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鮮紅。
    這裏的天空是紅色的。
    轉動身上各處的關結，雖傳來陣陣抽痛，不過似乎沒有太嚴重的傷勢，於是昌浩站起身往前起了幾步。
    「不是…貴船？」
    彼方吹來陰濕渾濁的瘴氣之風，帶起土壤裏的屍臭味。
    昌浩鎖緊眉頭。放眼望去，鋪滿石塊的大地從腳下延伸到地平線的另一端；配上單調黯淡的色彩，什麽都沒有的寬廣寂靜，籠罩著令人不安的氛圍。
    ──昌浩！
    突然，無聲的世界劃出的一聲尖銳呼喊，使昌浩微微怔住。
    那不是在現實中出現的，而是回盪在腦海裏久久揮之不去的聲音，在落入這個瘴穴之前，其實他聽到了。
    淒厲而哀傷，好似孩童般獨特高亢的聲音，絕望嘶吼著。
    那是誰的聲音？
    從記憶裏鮮明浮現一隻純白的怪物，大大的眼睛有如方剪下的彩霞，透著溫暖的光芒；他總是陪伴在左右，溫柔叫著自己的名字。
    好耳熟…
    下意識抬頭看著有如被血染過的天空，暗紅色的雲朵被風輕輕推移，緩慢變化形狀；維持著這個姿勢才沒多久，強烈的暈眩感便無預警襲來，模糊了視線。
    瘴氣正一點一滴地腐蝕著神經，肢體末稍不聽使喚微微顫抖，呼吸開始困難。
    「得快點出去…」
    是追逐著蛇妖留下的軌跡而來到這裏，找到它或許就能離開。打定主意後，昌浩跨出步伐，小心翼翼走在石礫堆上。
    此時，一股冰冷的感覺如閃電般迅速竄流過全身，一個龐大影子遮蔽了半個天空，黑壓壓地蓋住自己。
    「歡迎…來到我的空間。」
    聽過無數次、早己深深刻劃在心裏的聲音，低沉沙啞又帶著幸災樂禍。
    昌浩沒有抬頭，他被禍蛇強烈的妖氣給震懾了，身體動彈不得；用力咬緊下唇，直到腥甜在嘴裏散開，僵化的四肢才逐漸解凍。
    如大夢初醒。
    「讓我離開這個瘴穴。」
    忍住幾近發狂的心跳，昌浩目光嚴厲瞪著妖怪。
    禍蛇吐了吐蛇信，毫不在乎地笑著；「先別急…你會來到這裏，不就是有想知道的事嗎？」
    「你不是想知道，為什麽你看不見騰蛇？」
    加重語氣，禍蛇從容不迫盤起曲長的蛇身，慢條斯理地窩著。
    昌浩大張的口裏似乎還想說些什麽，被禍蛇這麽一反問，便默然定望著那雙瑩綠色的眼。
    沉重的空氣無聲催促著它說下去。
    見狀，禍蛇抽長身體，滑溜至昌浩身邊，咧開滿是皺摺的嘴露出白森森的利牙。
    「先來說說…他們待在你身邊的目的吧。」
    什麽目的？
    從出生以來，神將一直陪伴在自己身旁，曾幾何時，漸漸把這種陪伴視做理所當然…沒想過他們是為了什麽。
    看著陷入困惑的昌浩，禍蛇更是趁機搬弄是非，加深他的疑問。
    「他們既然身為神，又為何甘願來服侍你們這些貪得無厭的人類？」
    就因為上一世的自己是他們的主人，這麽單純的理由嗎？
    那未免也太可笑了。有什麽理由，可以讓神將等上一千年，就為了自己的出現？
    更何況，自己完全沒有那時的記憶，就算成了主人，也隻不過是虛有其表罷了。昌浩低著頭，無力地垂下肩膀。
    「你還記得那個黑發女神將，手上拿著的珠子嗎？」
    珠子？為什麽它會知道，當時在場的隻有自己和神將啊。昌浩心裏產生新的疑問，很快被禍蛇接下來說的話給引開注意力。
    「那天珠可是你的喔。」
    「我的…天珠？」
    昌浩一臉茫然地回想著所有神將灌輸給他的知識，就是沒有關於天珠的任何話題。
    禍蛇看出昌浩的不解，眯起了雙眼。
    「那珠子，封印了上一世的你所留下的力量，以及記憶…」
    所以在觸摸到天珠的當晚，雖然隻有一點點，夢到了關於那個〝昌浩″的事。
    既然如此，為什麽勾陣不把天珠還給自己，好去了解所有發生過的事；也就不會像現在這樣，處於被動狀態，在黑暗中摸索答案。
    「那為什麽──」
    不等昌浩提問，禍蛇直接說下去；「那是千年前的你所留下的，是你的東西。神將拿走那顆天珠，目的是那裏麵所蘊藏的力量。」
    「你胡說！」
    不對。不是這樣的…
    既然要拿走所謂的天珠，又何必陪伴自己這麽久？更何況──
    「他們是神將，是神的末裔…」
    「那又怎樣？」
    禍蛇顯得有些不耐煩，用不屑的口吻繼續說道；「隻有擁有異形之血的人才能使用天珠，你就是關鍵啊…」
    ──安倍晴明，相傳為狐狸之子。
    出現在野史的記戴上，也跟神將確認過的事實。
    那身為他的孫子，安倍昌浩，也有狐狸的血緣嗎？
    因此才像個怪物般，體內才會生成這種東西？
    因此神將才…
    昌浩不敢置信，他不相信神將真如眼前的大蛇所說的，隻是在利用他；隻是，連日來出現在身邊的不信任感，又該做何解釋？
    看見昌浩動搖，禍蛇說了；「他們打算利用你來完成一千年前沒奪取到的力量，所以才培養你，使你成為另一個同樣的〝安倍昌浩″啊…」
    腦袋疼得彷佛快裂開了。
    ──勾陣，聽說我的名字是你們取的啊？
    他還記得勾陣當時的微笑。
    略帶苦澀的笑容中，藏了不知多少的秘密。
    『讓我來告訴你神將所隱瞞的事情…』
    什麽都不說，昌浩寧可相信那是神將的溫柔，隻是沒想到事實竟然如此不堪。
    「那…騰蛇呢？」
    昌浩虛弱地問著。受到背叛讓他的心裏滿是傷疤，他不想再承受，卻還是會在意。
    「喔…你不問我差點兒就忘了說呢。」
    禍蛇湊到昌浩耳邊，輕輕說了幾個字，臉上浮現了鬼魅的邪笑。
    昌浩的眼神瞬間變了。
    它的一字一句，深深震憾著昌浩，久久不能自己。
    「也就是因為這樣，你看不見騰蛇…那可是重罪喔。」
    「怎麽可能…」
    ──十二神將不能傷害人類，不能殺害人類。
    曾經聽神將說過的事實，但昌浩從來不知道，犯了罪的後果，必須承擔的是什麽。
    對神將的記憶隻有十三年，而相處的這十三年，完全沒看過騰蛇，而他卻出現在前世的記憶裏…
    或許真如蛇妖所說的，看不見摸不著便是種懲罰，以防再度受到傷害？
    『那時就是騰蛇殺了你，取出天珠。』
    清晰的語調，難以致信的事實，痛苦扭曲了臉龐。
    不要再說了，不想再聽了。
    「這樣你知道了吧？神將隻是戴著神之末裔光環的偽君子。」
    全身血液唰地倒流，好冷。
    『他們的目的是，你的天珠，你的力量。』
    到底該相信誰？
    昌浩閉上眼睛，仔細搜尋僅有的記憶，和著禍蛇給的答案，一一比對著。
    他曾問過勾陣，為什麽要陪在自己身邊？
    她沒有回答。
    印象中的黑發女神將，總是洋溢在嘴角的溫暖微笑，突然變得掙獰；每個每個神將，看著自己的眼神，多了一層陌生。
    禍蛇還在一旁加油添醋，增加昌浩的壓力；「你其實可以不被叫這個名字的，為什麽呢…」
    「你其實可以不被套上前輩子的咒的，不是嗎…」
    昌浩握緊雙拳，指甲嵌入肉裏，順流而下晶透的紅色珠滴。
    好痛，好難受。
    五歲的孩子一個人被綁在深山啜泣的那幅景象，彷佛呼應著現在的心情，孤寂恐懼的疼痛壓著胸口。
    被蒙蔽了雙眼，便不會發覺這段對話中，虛假的訊息。
    從禍蛇身上發出濃烈的黑色氣息環繞住昌浩，琥珀色眼眸之中的光芒在瘴氣的漩渦中逐步褪色，形同死屍般的黯淡。
    「我來助你一臂之力…把珠子搶回來吧？」
    ──然後把那個力量，交給我。
    昌浩緩緩點著頭，接著在黑色氣息的簇擁下，倒在禍蛇的身上。
    「真是太簡單了。」
    不成熟的心靈，隻要利用言語加以引誘，再輕輕攪亂他的記憶…
    比千年前的那個陰陽師好對付多了！
    禍蛇甩動著尾巴，滿意地看著昌浩的側臉；頭上頓時傳來碎裂聲，血紅色的天空一隅硬是被人撬出細縫。
    黑色巨蛇收起嘴角殘留的邪笑，靜靜等著待瘴穴被破壞的那一刻…
    …TOBE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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