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浩揉揉些許浮腫的雙眼，拉開了窗簾。
    冬天的陽光暖暖照耀著大地，氣溫還是很低，路凹處的水漥結了一層薄冰，明亮得有如鏡子，映照出天上正飄浮的雲朵。
    難得的好天氣，昌浩卻滿腦子想著昨夜的夢境。
    那是蛇嗎？
    漆黑如墨的粗長身體盤成團狀，以及懾人的青綠色雙眼，不可能是普通的動物。
    即使全身縮緊躲著，它的龐大仍占據了房間一角，而且隻有在自己的夢裏才看得見它，遑論神將會知道它的存在…
    「早啊，昌浩。起來了嗎？」
    砰地一聲，房間門被粗魯地打開，紮著兩條馬尾的女孩使風浮在空中，笑著對昌浩道早。隻見昌浩微皺著眉頭，有些不悅地說；「太陰，進來前要先敲門啊。」
    「咦？啊、抱歉，我下次會注意的。」
    太陰似乎有些嚇到，停住風流讓雙腳落在地上；一直以來她都是這樣的，大家也習以為常，並不會特別在意。
    以前她也總是隨興在房子裏奔走，而昌浩也總是苦笑帶過。
    昌浩今天心情不好嗎？小女孩還覺得奇怪，忽然另一個清徹童音從背後冒出；「天一已經準備好早餐了，快點下來吃吧。」
    跟在太陰身後的玄武靠站在廊邊，交待完天一讓他們來傳達的事情後，喊了太陰一聲；「我們也差不多要去巡邏了。」
    自從得知封印解開後，神將除了加派人手保護能力尚未完全的昌浩，還不時去巡邏，盡可能早點找到禍蛇並消滅它。
    就怕，休養生息後的禍蛇找上門來。
    「昌浩，放學後不要亂跑，直接回來。」
    玄武不忘叮嚀昌浩，接著太陰伸出指頭卷起一風繭，包住兩人後從窗外便飛上空中。
    看著神將離去，昌浩始終無動於衷，隻站在窗前眯細了雙眼。
    眼神之中彷佛透著一層淡淡的黑暗。
    「怎麽了？」
    勾陣坐在教室外的柏樹上，看見小怪喃喃自語，好奇地問著。
    白色怪物在樹枝末梢，四肢為了抓住枝幹而全身縮著，活像個被勾住的毛球；而毛球上兩顆霞彩般的眼睛正盯著不遠處的教室，昌浩就坐在窗邊的位子上。
    「…似乎有些奇怪。」
    「哪裏奇怪？」
    勾陣順著小怪的視線看去，並沒什麽特別的。
    昌浩心不在焉地轉動手上的筆，時而撇頭望著這裏，眼神飄惚一陣後，又拉回去。
    「不，說不上來，隻是感覺罷了。」
    表麵上的一切都沒有變化…但似乎，有什麽被改變了。
    小怪懊惱地咂了咂舌。
    看著落寞的同伴，勾陣輕歎一口氣後，伸手胡亂抓著他的腦袋；很久以前，昌浩也常常這麽做，在他心情低落的時候。
    小怪眯起雙眼，等勾陣停下動作，低聲問道；「你在做什麽啊？」
    「安慰你啊。」
    「…不需要。」
    甩開勾陣的手，小怪換了另一個話題；「那家夥解開封印到現在，也過了好一陣子…」
    那家夥指的是禍蛇吧。勾陣黑曜石般的眼眸閃過一絲酷烈，小怪接著說下去；「為什麽還沒行動？」
    在被封印之時，禍蛇說了，要回來報仇。
    到現在陸續還是有人失蹤，罪魁禍首大概就是禍蛇；既然都吃了那麽多人類，力量應該也恢複了，卻遲遲沒現身。
    「那家夥狡滑的得，可能在計劃著什麽事。」
    勾陣偏頭想了想。禍蛇擅於躲藏，也擅於蠱惑人心；玩弄情感豐富的人類，讓它覺得愉快、有趣。
    再也沒比這更討厭的妖物了。
    不自覺握緊拳頭，蠢蠢欲動的鬥氣纏繞住全身，反觀身旁的白色怪物卻平靜得讓人覺得，那根本不是一名凶將該有的氣息。
    若說被傷害，騰蛇才是被傷得最重的一個。
    「騰蛇，你恨它吧？」
    它對昌浩施了詛咒，讓你們無法見麵；無論昌浩轉生多少次，重新多少次人生，隻要是同一個靈魂，就永遠不得相見。
    白色怪物抖了抖耳朵，弓起身輕輕跳下枝頭；無聲無息落在地上後，就一直保持著那樣的姿勢。
    司掌〝驚恐″，擁有地獄業火的凶將騰蛇，身上總是散發出銳利、強烈的神氣，即使什麽也不做，還是會傷害到其他人。
    愈是親近自己的人，愈是被傷得重。
    他厭倦了身上背負的責任，厭倦了自己帶有如此強大的力量。
    「或許我該感謝它，讓昌浩看不見我。」
    這樣才不會再度傷害到他，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專心保護他。
    而這次，絕不會再讓千年前的事件重演。
    「…一定……」
    同樣身為神將，同樣活了這麽多個年頭，她太清楚眼前這位同伴的倔將個性。
    那隻是個自欺欺人的說法罷了。
    如果真的感謝，那為什麽你的眼神總是如此悲傷？
    勾陣小聲地說著；「那為什麽，你還是要保持在怪物的模樣呢…」
    不知道他聽見了嗎？白色怪物蹬著腳步，消失在水泥建物的陰影下。
    ──如果你看不見，不就沒有意義了？
    白色怪物的外形，是用來封住淒厲的神氣，為了那個孩子，所做的偽裝。
    即使為了救回被黃泉屍鬼吞噬的他而付出了靈視力的那個孩子，也還是看得見。
    可是現在…再也無法看見了。
    禍蛇的詛咒在靈魂內紮了根，無論擁有多強的見鬼之力，就是無法看見。
    那他是為了什麽而保持〝小怪″的外形？
    就算過了一千年，始終不曾改變。
    勾陣想起了初冬的時候。
    那時勾陣隱形著，默默跟在昌浩身後；道路的兩旁滿是落光了綠葉的禿樹，彌漫著一股濃厚的蕭條感。
    昌浩忽然停下了腳步，抬頭看著少了葉子遮蔽，灰藍寬廣的天空。
    「櫻花…」
    （櫻花怎麽了？）
    這麽回答的勾陣，跟著抬頭看了眼光禿的櫻樹，上麵什麽都沒有。
    「也不知道是聽誰說的…今年冬天這麽冷，明年的櫻花一定會開得很漂亮。」
    昌浩拾起一片落在地上的枯黃葉片，繼續說著；「到時大家要一起去賞櫻喔。」
    勾陣沒有答腔，平靜的心湖彷佛被投進了石子，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大家，一起去看櫻花吧。
    末達成的願望，竟如此深刻，深刻到轉生了也還記得。
    人類就是這麽一種奇特的生物，明明是那麽渺小、又如此不堪一擊。
    卻有能耐讓十二神將甘於受其使喚。
    「…櫻花，還要多久才會開呢？」
    快要過年了，再幾個月就是花季盛開之時。
    嘴角彎成一抹好看的弧度，勾陣仰望天空輕輕地笑著。
    …TOBE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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