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殤 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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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到弦斷的聲音,看到落在梧桐木的血珠,看到被兩道光芒擊中的白色身影。聽到了,筋骨斷裂的聲音。
他被迫昂起頭,蒼銀色的長發在激烈的氣流中飛舞,纖長的睫毛劇烈顫抖,線條剛硬倔強的下頷蒼白如雪。
她看到他倒下去的身影,突然感覺再次聽到弦斷的聲音,心弦斷掉的聲音。她感覺到自己的無措,身體卻已經比理智更快地做出反應。她接住了修,就著下落的姿勢,她抱著他,像抱著一個孩子。理智還是沒有回來,她顫抖著失去血色的嘴唇,怔愣無措,直直地看著他。
他死死地皺著眉,忍受著身體裏傳來的排山倒海般的痛感似乎要把他撕碎。他咬著唇,咬到出血。他閉著眼,沒有看到她的表情。
修的腦海中同樣一片空白。他很痛,痛到除了痛感,什麼也感覺不到。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不知道誰接住他。他聽到靈魂被搗碎的聲音,轟隆作響。
她顫抖著,全身都在劇烈而莫名地顫抖。她看到血色似乎漫無邊際般地從修的唇角流出,雪白的前襟此刻,一片血紅。好刺眼的顏色,然而,那些血似乎永遠流不完一樣,仍然源源不斷地一點點暈染開血紅色的前襟。
然後她突然被身前的動作驚醒。那隻修長蒼白的手,無力地攥著自己的前襟。她迷茫地看向他的臉。
他的臉色蒼白如雪。但是他睜開了蒼銀色的眼睛。他看著她的眼睛,帶著一種莫名的堅持,乏力地抓著她的衣服。
她聽到他顫抖的無力的聲音。
他看著自己,抓著自己的衣服,斷斷續續地說:“母後,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了。我死了,之後,讓,讓一切仇恨,終結。不要,殺了父王,不要,讓父王,殺了你。不要讓一切,變得不可收拾。”
修一直記得,那一天,從城牆上落下來的那個年輕的身體,他看著她的眼睛:“戰爭,已經,毀了太多人的夢想。”
灸舞他們被迫變得殘忍,變得冷酷。雪死了。哥哥會傷心。弦會寂寞。寒,不能一起去看櫻花了。櫻花,真的好漂亮呀!
她終於從怔愣裏掙脫出來,她看見他痛苦的眼神。腦中一片轟鳴的聲音,她感覺自己的嗓子已經變成了一個孔,聲線從裏麵一點一點艱難地吐出來:“為,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代替我們死,為什麼,還要救她,這個折磨了你幾千年的我。
為什麼?修迷茫地皺起眉頭,“為什麼?”然後吃吃一笑,耀眼的蒼銀色瞳孔裏一片燦爛的光芒,“因為是母親呀!”他笑容純稚,像一個得了糖的孩子。
然後像是突然陷入回憶裏,他看著天,似乎是懊惱地皺起眉頭,“我也不想的,”然後回憶般地低語:“我第一次,為自己殺的一個人。他是一個男人,在打他的母親。我想殺他,不知道為什麼,他的母親跪下來,求我,求我放過他的兒子。我還是殺了他,”他露出邪氣頑皮的笑容看向她,“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想,憑什麼,我擁有不了的東西,他可以隨意糟蹋。”
他稚氣的笑容漸漸變得模糊,她感覺眼中一片溫暖的水光,什麼都看不清。隻是那道蒼銀色的光,看得清。等到眼淚落下來滴到他的衣服裏,她才感覺視線重新清晰起來。她感覺心裏一陣翻江倒海般地疼。
他狹長的眼睛,跟自己很像。他高挺的鼻子,像靈帝,下頷剛硬的線條,也像靈帝。薄唇,像戒,像自己。這是她的兒子啊!
她毫無自覺地撫著修的眉眼,突然被修的聲音驚醒。她看見他的笑容,悲哀而諷刺,像是突然恢複了神智。她聽到他說
“我好恨你,恨自己啊!為什麼呀?為什麼你丟了我幾千你,我還是放不下!不管心被踐踏多少次,還是會偷偷地做夢。”夢到你是愛我的,夢到你抱著我唱童謠,他諷刺地勾起唇角,“你說我多下賤啊!”然後眼淚流下來。
她心如刀割,眼淚跟他一起流下來。她抱著修,顫抖著手撫摸他的發,這是她第一次,像母親一樣的動作。然後聽到他的聲音。
“母後,給我唱首童謠,好嗎?”她看見他像孩子一樣認真而渴望的眼神,喉間哽咽,看到他默然垂下眼,低低地說“我聽過,可是沒有人給我唱過。”
她幾乎抑製不住喉中的刺痛,笨拙地點頭,眼淚一滴一滴灑下來。
修聽到她顫抖哽咽偶爾停頓的歌聲,不成調,但是很好聽。他看見她抱著自己,顫抖著眼淚肆意滑落,縱橫在她美麗的臉上。修笑了,像孩子一樣幸福的笑容,母後,你還是愛我的,對嗎?
感覺身體裏的力氣一點一點流失,鋪天蓋地的困倦向他襲來。他使勁睜大了眼睛,笑著對她說:“母後,如果有來世,我們做平凡普通的一家人好不好?父親,母親,哥哥,和我,寒是兒媳婦,還有弦這個義子,家裏有一棵櫻花樹。我們,在一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她看見她蒼銀色的瞳孔裏憧憬的光芒,哽咽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視線不斷變得清晰,變得模糊,變得清晰,變得模糊。。。。。。。不知道是哪一次,眼淚落下來的時候。
他斂著眸,模糊的音調變得越來越輕:“母後,你說這樣,好不好。。。。。。。。”話音剛落,他再沒有力氣等到回答了,在神音不成調的童謠裏,修帶著笑容,闔上了眼。
她抱著他,閉上了眼,眼淚洶湧而出,她胡亂地點著頭,不斷地重複:“好,好,好。。。。。。。。”聲音越來越輕,直到哽咽得再也說不出話。羽兒,你說什麼,母後都答應你。她的眼淚一點一點流進他蒼銀色的發裏。
她抱著他冰冷的身體,直到眼淚再也流不出來。心裏是大風席卷而過般的空曠的悲傷。
靈帝走過去,從神後的手中接過修的身體。他低下頭,看見那張與他有幾分相似的蒼白的麵容。他想起他第一次看見修的樣子,同樣蒼白的麵容,蜷縮在冰冷的雪地上,幾乎氣息盡無,卻大大地睜著眼睛,蒼銀色的瞳孔茫然地映著漫天飛舞的大雪。
修是他的兒子。自從神音離開後,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心在跳動,他莫名地開始期待這個孩子的成長,在期待他開口叫自己一聲父王。
傾盡舉族之力救了這個孩子,在他懵懂不知世事的時候,他把自己所有的疼愛與期待都給了這個孩子。
等到修漸漸懂事,他卻不敢再去關心這個孩子。因為修是他的兒子,是靈界的儲君。他不應該擁有普通人擁有的感情。他是靈界的儲君,是千千萬萬靈界子民的神,他是所有人的希望。感情,會讓他一敗塗地。
他再沒有像幼時一樣親吻他的額頭,他再也不會抱著他說:“羽兒,我們回家。”
他看著那個孩子如同他期待的那樣變得冷漠,變得無情,他很滿意卻不從未開心過。骨肉血親,他親手斷骨,他變得更加冷漠。在帝王與父親之間,他選擇了父親。沒有人知道,他曾經有多痛過。
他低下頭,親吻修的額頭,同幼時一樣。他閉上眼,冷硬的臉上一片柔和的笑意,說:“羽兒,我們回家。”同幼時一樣。
他抱著修冰冷的身體,走出宮殿。呼嘯的風和飄揚的大雪立刻包圍了他們。他一步一步走在冰冷的雪地上,他感覺到手上冰冷的觸感,和發上冰冷的雪花,透徹心扉。
他看見修的臉,蒼白英俊。滿天紛紛揚揚的大雪落在他蒼銀色的發上。蒼白的臉,紛紛揚揚的大雪,被同一個人傷過的痛。羽兒,兜兜轉轉,我們還是回到了命運的原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