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夢  第96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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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夠了麼?”仿佛在一息之間老了很多,忽然覺得疲憊。泰王伸手撫額,低低地歎。
    她看著漫天朝陽裏,沒有希望的空曠,忽然大笑,她說:“不夠,不夠。。。。。。”不斷重複著這兩個字,她笑著,笑著哭。這麼龐大的代價,還是完成不了想要做的。怎麼會夠,怎麼會夠。
    他沉默,然後說:“你會後悔的。”
    。。。。。。。。
    聽風把手中的信交給修。那一天,殿下從神後那裏回來之後,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好一會兒。然後把他叫過去,他看見大殿下在裝一封信。他想去幫忙,殿下搖了搖頭示意不用。他把信裝好之後,把信交給他,對他說:“聽風,我死了之後,把這封信交給小殿下。”他駭然地睜大眼睛,隻看見殿下帶著溫暖卻悲傷的笑容看著那封信。那種目光,像錘子一樣砸在他的心頭。他哽咽著說:“是。”轉身離開,在宮門前跪了一夜。
    然而此刻,他看見那個冰冷高傲的少年,顫抖地抓不住單薄的信紙,回旋飛舞著落在地上。聽風看不見他緊閉著的目光中的神色,隻是感覺沉重得似乎要把全世界壓垮的壓抑。
    。。。。。。。。。。。。。。。。。。
    修,當你看見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死了。哥哥很討厭你的自私,卻跟你一樣,做了一個自私的人。抱歉,哥哥沒有辦法看著你死,所以把所有的懊悔與過錯,留給了你。
    記得哥哥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我在想,這個孩子,真不錯,跟我一樣的無情與冷血。最是無情帝王家,可是你知道嗎,其實你心裏,是有希望的。你會愛別人,會關心別人,即使有些笨拙。正是這些愛與希望,吸引著我和弦向你靠近。
    記得我對你說的,希望是這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
    修,請你帶著希望,勇敢地活下去。
    。。。。。。。。。。。。。。。。。。。。。
    毒蛇一樣緊緊纏繞的夢魘。
    恍惚的夢境裏,他回到了哥哥的寢宮。回廊,水榭,寢殿,書房。。。。。。每一寸冰冷的空間,充盈著他們溫暖的過去,充盈著他的動作神態,他的話語。
    燦爛的朝陽裏,哥哥穿著純白色的錦袍,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然後彎下腰,彎起眼睛對他笑,笑容溫柔,金色的瞳孔裏金芒流轉,像朝陽一樣,他的朝陽。
    寂靜的窗欞邊,哥哥無奈地看著自己任性地扔走書桌上所有的奏折,伸出手揉亂他蒼銀色的發,寵溺地笑。
    朦朧的意識裏,哥哥心疼地撫上自己身上的傷口,輕輕地,卻是緊緊地把他抱在懷裏。哥哥金黃色的發,癢癢地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冰冷的雪地裏,哥哥固執地把自己圈在懷裏,用他的體溫,暖自己的身體。他的懷裏,有令人心安的溫度,熱得滾燙在心裏。
    然後什麼都不見了,冰冷的黑暗裏,隻剩下了書房裏熟悉的場景,那張米白色的羊毛地毯。
    他記得哥哥不悅地看著他赤裸的腳踝,快速地把他抱起來,皺著眉頭責備道:“跟你說過幾次了,修,你聽不懂麼?不要再赤著腳走在書房裏,你以為你身體有多好。你先天不足,本來體質就畏寒,又。。。。。。”
    還沒說完,他就捂住了哥哥的嘴,無奈地說:“知道了知道了,別再羅裏吧嗦的,簡直跟弦一樣,你跟寒學學好不好。”
    記得當時把哥哥氣得七葷八素吧,瞳孔裏冷光一閃,一指頭就狠狠朝自己腦袋上敲了過來,瞪著自己,不悅地說:“別把王兄跟女人比。”
    第二天,書房裏就鋪上了地毯,純米白色的地毯。
    不過那條地毯,早就不複之前純白了。那天,他親手把墨打翻在地毯上,那深黑色的墨漬,暈染在純米白色的地毯上,那麼深那麼深。就像哥哥的耳光一樣,響亮地打在自己心裏,冰冷地提醒著自己有多自私。
    他後悔,在哥哥離開的時候,沒有說出口的那句對不起。這是他這場生命裏,唯一的過失。
    哥哥說:“可是,我怕。”
    哥哥說:“我不是你王兄,隻是你哥哥。”
    哥哥說:“修,若你要走,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哥哥說:“修,你真他媽夠自私。”
    最後,哥哥說:“修,你是我的天下。”然後他照樣一樣溫暖的金黃色瞳孔,漸漸消散在了冰冷的晨風中。
    那個永遠帶著溫暖目光的哥哥,那個讓你勇敢地活下去的哥哥,他親手,殺了他。
    寒靜靜坐在床邊,心疼地看著他在夢中皺的死緊的眉。然後看著他難受地睜開眼,掙紮著從床上坐起來,心,慢跳了半拍。她扶著他,輕輕喚他的名字,把他從絕望錯亂的思緒裏喚出來。
    他緊緊地抓著被子,拚命地壓抑住被夢魘鬆開的情緒,用盡全身的力氣讓自己恢複冷靜。然後再度昏睡過去。
    然後,再次驚醒,昏睡,驚醒,昏睡。。。。。。
    永無休止的折磨。
    其實,她不願意見那般脆弱的他。每次從噩夢中驚醒的他,急促的喘息,密集的汗水,蒼白的臉色,淩亂的長發,和,驚惶的眼神。他的眼半合著,長長的睫毛小心翼翼地顫抖,蒼銀色的瞳孔裏是混亂的思緒和暮靄一般的沉沉憂傷。凡見此種種,心如刀割。她記憶裏的他,身姿挺拔,銀白色的長袍驕傲地飛揚在暴風雪裏,目光溫柔。
    但是,她還是這樣一直靜靜地陪著他,看他的驚惶,他的無措,他的恐慌,他的悲傷,然後慢慢體會這侵入骨髓的痛。他不斷地昏睡,不斷地從噩夢中驚醒。她不斷地看著他,不斷地安撫他。因為這些痛,都是她帶給他的。就像,她肩上的傷痕。
    她明白他的痛,親人的離開可以那麼輕易打倒那麼強大的他。就像當初婆婆的離開,那種痛,那些傷,像是日食一樣讓她的世界瞬間黑暗。絕望,恐慌,瘋狂。。。。。。像是瘋狂滋長的藤蔓,緊緊地纏繞住她的靈魂。緊得讓人窒息,但卻掙不開。讓她的心裏一片黑暗,失去了所有的理智,最後修紅色的血,蒼白的臉,才讓心中被擠進角落幾乎要被壓碎的理智慢慢戰勝了那些鋪天蓋地的絕望,救贖了她幾近崩潰的靈魂。當時,她看到修笑容哀傷,而今,她終於明白了他的哀傷,那是心疼,是無力。
    可是,今天,怎樣才能救贖修的悲傷,怎樣才能阻止修的崩潰?
    淚水漸漸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看著修被夢魘驚醒後幾乎崩潰的脆弱,終於,淚流滿麵。修,怎麼樣,才會讓你好一點。朦朧的淚光裏,那雙蒼銀色的瞳孔深刻而雋永地印在了他的心裏。
    不管不顧地吻上他蒼白的唇角,放任自己瘋狂的悲傷盡情宣泄在這個吻裏,抵死的纏綿。想要給他一點安全感,想要讓他感受,這個偌大空曠的世界裏,他不是一個人。
    她離開他冰冷的唇角,撫上他蒼白的麵容,溫柔的笑容,傷徹心扉,她輕輕絮語,聲音卻有些沙啞:“修,如果夢裏都是痛苦,就不要睡了。”
    昏黃的燈光裏,少年蒼銀色的瞳孔直直地看著她,輕輕點了點頭。
    可是,不管是睡著,還是醒著,回憶都像一張無所不在的網,笑容張揚地嘲弄他的脆弱。為什麼怎樣,都得不了安寧。睡著,是噩夢,醒著,是回想。
    。。。。。。
    寒溫柔地撫了撫他蒼銀色的發,拿著已經變得冰冷的毛巾,走出了房門。把毛巾緩緩按進熱水裏,然後拿出來,輕輕地擰幹。水珠從毛巾上紛亂地跳入水盆中。濺起一片漣漪,緩慢地向外擴散。等到漣漪漸漸散了,水麵上平靜下來。倒映出寒疲憊蒼白的麵容,她拿起毛巾,轉身離開。
    弦匆匆地從外麵趕回來,疲憊地呼出一口氣,輕輕按了按太陽穴,希望稍稍排遣一下透入骨髓的疲憊。看著寒擰毛巾,抬眼問道:“修,怎麼樣了?”
    寒沉默著,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弦了然地苦笑,看著窗外漆黑的夜色,開口問道:“他現在在幹什麼?”
    “醒著,什麼也沒幹。”
    “拜托,離宮這幾天這麼折騰,他身體早就撐不住了。現在戒又。。。。。。”他沒有說下去,轉頭看寒:“精神這麼疲憊,怎麼不讓他睡一會兒?”
    她澀然地開口:“隻有無止境的噩夢,驚醒,昏睡,再驚醒,再昏睡。。。。。。真的夠了。”
    弦歎息:“難道醒著,就能逃脫回憶麼?除非死,心,又能逃到哪裏?”
    寒默然,忽然臉色白了白,不理弦轉身向房間衝去,腳步匆忙。
    打開房門,寒看見了他。
    他靜靜抵著牆抱膝坐在床角。白色的單衣斜斜地掛在他瘦削的肩上,由於蒼白有些透明的皮膚上隱隱露出青色的血管。他抱著膝的兩隻手,收緊,緊緊相握,用力得指甲都微微泛白。回憶那隻怪獸,無所不在。他就像困獸,想逃,想躲。。。。。。但無論也跳不脫回憶的掌心。他低下頭,把頭埋在膝裏,像一隻鴕鳥。身體輕輕的顫抖。
    他絕望的目光,讓寒的心緩慢地抽痛,滴血。緩慢而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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