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繁華一夢不過朝瞬，縱然心思百轉，機關算計，也難當宿命。
    蓬萊一役，終結了太子長琴幾世輪回寂寥悲切，卻也開始了他和尹千觴的情纏糾葛。
    歐陽少恭手扶著床沿，起身看著門被打開，未想手一滑，眼看就要跌落床下。下意識地閉眼，卻感到自己被攬入了個溫暖的懷抱。
    想也未想，給個了那人一記巴掌。“滾。”
    聲音嘶啞，是被煙熏灼傷後的症狀。他的身體還未恢複，力氣還不大，尹千觴將他從蓬萊救出，雖然保住了性命，但終究還是受了傷。
    千觴看著一把將他推開，背過身去的人，放下了手中的藥碗，拿過被子給他蓋好，房中安靜，門外鳥鳴花香，門內，卻自成一個世界。
    站在床前看著無動於衷的模樣，千觴隻能低了頭，默然的退出。
    等出了門，他才伸手摸上了自己的臉，一個男人，就算身體有恙，但下手卻是有力的。他能感到臉上火辣辣地疼，卻比不上心底的撕心裂肺。
    尹千觴自嘲的笑了笑，“明知道的。”
    翌日，當尹千觴再到這間房中時，藥碗早就被他摔碎，青瓷的碎片碎落一地，漆黑的藥汁在地上幹涸成一個古怪的形狀。尹千觴默默地將之收拾好，擦了手，試了試少恭的額頭，熱度不退，反倒更加灼熱。
    猶豫許久，終究將他解了衣衫，細細擦拭。
    歐陽少恭的身材與他相當，隻是比之他更為纖細些。
    等到尹千觴離開，歐陽少恭才慢慢張開眼睛。
    生無所戀，亦無所求，那麼，殘喘偷生有何意義，巽芳一死，真正和蓬萊消逝而去，那麼，為何自己不死去。
    等過了幾日，尹千觴等到他身體恢複了些就再沒進入這個房間。
    心裏明了，歐陽少恭一心求死，是自己私心才將他救下，也不多說。隻是他無法眼睜睜看著這個陪他踏過日月山川的人，就這麼離開，以後，再也見不到。無論自己輪回幾世，都再也尋不到這麼個人。
    又過幾日，等到歐陽少恭發現飯菜變了口味時，他才開門，看著一個老伯來收拾他放在門外的碗筷。
    “老伯，可知那人去了哪裏？”
    年已耄耋的老者看著少恭，還是銳利的眼看著他的溫文有禮，搖了搖頭，“那人說，去換一人之命，叫我這老頭，來照顧你些，若是你願呆在此地的話，”老人端起碗碟，“若不願，他便在中黃山等你，哪天你願見他，就去那裏尋他。”
    少恭看著老人遠去，微微眯起了眼。“尹千觴，你以為這樣便可了麼？”
    （二）
    少恭來琴川後，沒有遇到一個熟人，他便悠悠然的看著人潮來往，心思卻不知到了哪裏。
    百姓和樂，天倫共享，每每看到一幕，他便更恨尹千觴一分。隻是時間長久了，便也不知這份恨意在長年累月後又衍生出什麼。
    他開了個醫館，地方不大，但門前就有一條河，無事便看著它發呆。
    他無事可做，隻是不想活，可又不願讓那人好過，便日複一日的，去忘記他那些回憶。
    九霄環佩早已毀壞，他便再未撫琴，隻是每隔幾個月，他都會收到一張琴。
    隻是，每每他到將他的心意扔進門前的河，真正地付之東流。
    日子也就這樣過了，偶爾能聽到坊間的傳聞，那醫館的先生近日又收到了一張琴，據說還是珍品，先生還是原樣的扔了，那先生好福氣呀，但卻是不懂珍惜。
    亦有人傳，那送琴之人是先生知音，但是做了什麼錯事，來換得原諒呢，想想至今，已被扔了幾張，怕多是不可原諒的事了。
    少恭一笑置之，不解釋也不製止。像是將話聽進，也像是滿不在乎，他們無從知曉。
    若不是遇到方蘭生，也許他就這麼過下去了。
    他在秦川，不願離開，而尹千觴在中黃，也等不到他。他想死，那人就想著要他活下去。
    那日方蘭生帶著孫家小姐，站在醫館前，不情願地看著少恭，隻是說了句話，便拉著孫小姐離開。“他說，讓你在等兩年，最多兩年。”
    遠遠還能聽到方蘭生還在抱怨“要不是看他半死不活的樣子，我才不要見他呢。”
    孫小姐有些歉然，回頭望了他一眼，滿是歉意。
    “走吧，別看了，這家夥，也就尹千觴受得了。純粹找虐。”
    少恭看著他們走遠，又抬頭看了看醫館中“懸壺濟世”四個字，漠然淺笑。
    （三）
    少恭默默關上了醫館的門，看著鄰裏坊間不時和他道別之聲，笑容依舊溫和得體。
    四年已過，他不離開秦川，便一直有琴送來，隻是這次，少恭再沒有等到琴。
    中黃山上無人，靜的一片寂然。他看著放在房內的錦盒，便知這是尹千觴花了四年，用上自己的命換來的東西，諷刺地大笑，揮手就將他的心血悔去。
    “尹千觴，你以為這是為我好麼，我不會放過你，也不會原諒你。”說罷，甩袖而走，仿佛剛剛的失控激動從未發生過，又恢複到那個謙謙君子。
    尹千觴看著地上的狼藉，慢慢跌坐在地，苦笑道，“少恭，我是再也沒辦法再找一次了。”
    他身上有很重的血腥味，他卻仿佛沒有感覺一般，慢慢地讓人自己陷入沉睡。
    被人提起的感覺很不好，身上所有的傷口叫囂著疼痛，有些甚至迸裂，滲出了血跡。
    千觴睜開眼就看到歐陽少恭震怒的臉，他卻還是笑了笑，“對不起呢，但我不後悔。”
    少恭突然放手，看著他跌倒在地，嘴角溢出鮮血。“我不會讓你死的，我讓你永遠帶著愧疚。”
    一腳踩在的胸口看著他咳血不止的模樣，歐陽少恭忽然牽起個詭秘的笑容。俯身看著他的眼，“我不會讓你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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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後的事，也就如此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