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一月，天氣微寒。沈聿一個人走在去往方荀翊家的路上，自聖旨頒下來後，這是第一次他與方荀翊見麵。盡管心中五味雜陳，沈聿麵上依然是不動聲色，這麼多年來習慣的偽裝，已無人能打破。
    翻過每次來王府都要翻越的後院圍牆，落入沈聿眼中的一切都沒有變化，唯一變的，是沈聿踏入院中的心情。
    “荀翊，此番找我，可是有事？”荀翊這個稱呼還是在上次幫他訓練那幫土匪時改過來的，真不知這是他占便宜，還是自己占便宜。
    方荀翊端坐在石桌前，還記得那次沈聿離去時，就是在這裏與容歆賣醉。此時桌上亦有兩壺酒，隻是喝酒的人換了一種飲酒之情罷了。“坐吧，容歆被他爹管得嚴，就隻好耽誤你一點時間了。”沒有平時的張揚，方荀翊被一種淡淡的無奈包圍著，連帶聲音，都比平時嘶啞了幾分。
    沒有說話，沈聿坐到方荀翊旁邊，黑玉般的眼珠波瀾不興地看著方荀翊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一時間除了風吹過樹枝的簌簌聲，院子裏一片死寂。
    終是忍不住，沈聿伸手按住方荀翊幾欲再倒酒的手，“別喝了，天寒酒烈，傷胃。”
    方荀翊看著那隻按住他的手，指節分明，似白玉無瑕，卻少了玉的溫潤，多了一絲殺伐之氣。瞬間愣怔，想起兩人雖相識將近一年，他卻仍不知沈聿真實身份，不禁喃喃出口：“你到底是誰呢？”
    感覺到放在自己手上的手一僵，隨即不動聲色地收回，“我是誰對你來說，很重要？”沈聿直視著方荀翊，似乎無論什麼情況下，他總是會看著他人的眼睛來回答問題。
    苦笑了一下，方荀翊搖了搖頭，道：“現在也不重要了，是你，就好。”神色複雜地盯著沈聿胸前的那串項鏈，沈聿的坦誠相告仿佛就在眼前，可如今，就算知曉了，也無力挽回什麼。
    “你若想要，便贈與你吧。”沈聿將項鏈取下，遞到方荀翊麵前。
    抬頭望向沈聿，掩不去眼中的錯愕與驚喜，那日他的話語一一清晰在腦海中浮現。
    “這是我母親的遺物，對我來說，意義很大。”
    “這條項鏈，能擁有它的隻會是我想相守一生的人。”
    “我想母親，也一定會為有人能戴上這條項鏈而開心。”
    當時沈聿說話帶著一點懷念，一點迷茫，不像現在，漆黑的瞳孔中有了堅定，果決，以及…愛戀。
    手伸到半空中卻突然停住，那太監宣旨時尖細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若接了這個，他將沈聿至於何地？
    思及此，沒有猶豫，將手放下，在唇邊掛起一絲漫不經心的笑容，“沈聿啊，本王可是要大婚了，箭頭不是什麼吉利之物，送人仿佛不太合適。”不帶任何異樣的聲音，委婉拒絕了沈聿的請求，但不想他將此物贈予他人，幹脆掐斷這個念想比較好。
    沈聿眉梢微動，他這言下之意是不能把這條項鏈送人了？微抿嘴唇，沈聿不為他拒絕項鏈而傷心，反倒有了一絲竊喜，嘴上說不要，怕是心裏也不願拒絕的吧。
    “身外之事，無須掛心，隻要心清即可。”親手把項鏈給他戴上，附在他耳邊輕聲道：“你大婚之日我必用我的真實身份前來道喜。隻是知曉了我的身份會帶來諸多不便，項鏈如人，瑣事不必在乎。”說完，站起身，也不等方荀翊回答他的話，便飄然飛上圍牆，出了這王府。
    深深看了圍牆裏麵一眼，沈聿反身就疾步往醉香樓走去，接下來要麵對的喬然，怕是不容易對付了。
    方荀翊坐在樹下久久未回神，任樹葉落了滿身也不覺。手緊緊握住胸前已有些陳舊的箭頭，沈聿靠近時那洶湧的感情到現在還呼之欲出，千種情緒在眼中靜靜流淌，最後竟化成了一汪清水，溢出了眼眶。
    一邊流著淚，又想起了沈聿對自己的安慰，他不在乎自己是否娶親，隻要能有一顆真心；不在乎以後將麵對的困難，他願與自己共同麵對。想到這，握著項鏈的手越發收緊，又坐在那裏開始傻笑了起來“嘿嘿嘿，嘿嘿……”一時間又笑又哭，這種表情卻仍不足以表達他內心深處的溫柔和感動的萬分之一。
    沈聿原來不是對自己無情，隻是情到深處便無言，情到深處便無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