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Part·『小野寺出』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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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推開門,橫澤先生輕輕靠在櫃台上抽著煙,他微微抬了抬眼皮,看見是我,隻是扯了扯唇角:[你怎麼來了?]然後他輕輕望何年身上掃了一眼,[你朋友麼。]
[何年,高野何年。]何年上前一步。
[高野……]他低低喃喃了一句,[難怪了……]
[橫澤叔叔,我……]
[你不必多說的,大概,你都知道了。]他掐滅了煙頭,[叫何年的小子,那女人往長汀街跑了,才走了不到十分鍾,現在去追應該追得上。]
何年轉身離開。
橫澤默然地望著何年的背影,良久才收回了目光,可是他卻仍然沒有直視我,隻是背過身子:[要喝點什麼嗎?]
[橫澤先生,請告訴我,關於小野寺叔叔和,和高野政宗的事情。]
[為什麼。]他的語氣漠然,以至於這個疑問句聽上去就像肯定句。我咬咬唇:[我不是小孩子了。]
[但是在我們眼裏,你們從來長不大。]橫澤輕輕地說,[記得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我才二十三歲……現在十八年了,但是我一直覺得,過去一直都存在昨天一般,真是清晰,清晰得令人厭惡。]
[我想知道。]我望著他,[橫澤叔叔,我一直都認為你是最了解小野寺叔叔的人,難道你看不出來麼?小野寺叔叔這麼多年的生活……]
我找不出形容詞可以來描述當時的心情了,隻覺得舌頭在口中狠狠打了個彎,於是什麼也說不下去了。橫澤回過身來,我終於看清了他的臉,他的眼神禁錮在我身上一般,深沉,寂靜,隻能聽見呼吸的聲音彼此撞擊。
[你知道麼,高野從前的姓氏,是嵯峨。]他的眼神黯淡下去,[這也是,你名字的由來……]
[小熊哥哥小熊哥哥小熊哥哥——]日和的聲音從窗外傳來,我手一顫,轉過身便看見穿著天藍色長裙的日和張揚著雙臂向這裏跑過來。
[呼——啊,剛剛有朋友給爸爸打電話,說小熊哥哥這裏出事了……小熊哥哥沒事吧?!——出君你怎麼也在?誒誒何年呢?]日和推開門。
[那麼,我先告辭了。]我說。
——如果能讓我選擇,那麼,可不可以不要和你相遇。
我記得之後就下了一場大雨,噼裏啪啦地砸在地上,放佛要把整個大地打穿。我站在街頭的精品店外,看著大雨洋洋灑灑縱橫交錯,單薄的裙子貼在皮膚上,涼涼的,可是指尖卻熱得發燙。我輕輕地在精品店外巨大的櫥窗上嗬了一口氣,然後輕輕伸出手,一筆,一筆。
嵯峨。
我將手蓋在那個“差”與“我”上,隻剩下了兩個“山”字。
疊起來,是“出”。
真像啊,像兩個人,那麼契合,不會分離。
我輕輕地笑起來,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就像個在無奈與失控邊緣中沉浮的瘋子,眼神裏滿滿的都是淺薄的,對自己的嘲諷。
原來,你真的愛他。
而小野寺出,隻是小野寺律愛著嵯峨政宗的證據。
之後的日子一如既往,小野寺叔叔什麼也不知道,我們當中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會願意讓他知道。每天早晨我都會在六點準時起床準備好早飯,然後在六點十五分的時候喊他起床。他不在家的時候我把冰箱好好地清理了一遍,把那些堆積如山的一次性食品全都理了出來。我不知道這些日子他是怎麼過的,也許這就是一個人的日子吧,迷迷茫茫,從不在意自己。
小野寺叔叔果然是個笨蛋。
我輕輕地起身,瞄了瞄日曆。距離假期結束還隻剩下兩天,兩天之後,又要回到那個學校,以及,何年。
我不想見到何年,一點都不想,盡管我知道他一直隻是路人,隻能袖手旁觀的路人,和我一樣。畢竟現他才是高野政宗和高野熏衣的兒子,縱然他們並沒有血緣關係。
在這段期間我沒有再接到關於何年的任何一個電話,挺好的,至少讓我和小野寺叔叔安安穩穩地度過了這樣平靜的幾天。每天清晨給他做早點,幫他打好水擠好牙膏,然後輕輕撩開他的被子微笑著叫他起床。中午我會花費一兩個小時準備豐盛又製作麻煩的午飯,然後陪著他窩在沙發裏看電視或是報紙。晚上我們會一起出去散步,我挽著他的手,走在鵝卵石鋪成的小道上,身後樹影婆娑。
真好啊,如果能夠如此一輩子。
可是,也不過,僅此而已。
命運是不甘寂寞的天平,輕輕撥動著兩端看著它們彼此沉浮,並且樂此不疲。
我就是站在天平一端的人,把自己當做了全部的賭注,但是那又如何呢,我隻能在它的嗤笑中從最低點升到最高點,再從最高點摔到最低點。
不過隻是被揶揄的笑料,最終逃不過命運的齒輪。
那天陽光很好,日和坐在陽台上,蠟筆攤灑了一地。我不知道為什麼日和那麼執著於用蠟筆作畫,在我的印象中,這是幼稚園兒童彩繪才會使用的東西。日和進修時期學的是油畫,花費好幾個星期才會有一張成品,就跟照片拍出來的效果似的。
她搖擺著雙腿迎著風大聲唱起歌來,調子奇奇怪怪,攤在她大腿上的畫板上麵此刻是花花綠綠一大片。我把掃把扔過去:[要知道現在打掃衛生的人是我,你能否體諒一下?蠟筆屑不要弄一地……]
[小氣小氣啦,出君我幫你打掃好了。]日和一挽起袖站了起來。
[不必,我家沒什麼東西夠你摔的。]我低下頭去擦著茶幾,下午就要回學校了,所以我想在臨行前再把家裏裏外前後給掃除幹淨,至於日和是大中午來我這裏蹭飯的,桐島先生要加班,橫澤叔叔也有事情所以不在家。可是日和沒有絲毫作為客人的覺悟,我在大掃除的時候她就是一個破壞分子,十三分鍾之間就砸了三個盤子兩個碗加上弄啞了我床頭的八音盒。雖然她全過程中一直雙手合十連連道歉,但是……
這才導致了我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把她關在了陽台。
[有那麼誇張麼,]日和嘟囔,[出君你還真是喜歡仙人掌啊……]
[談不上喜歡,隻是好養。小野寺叔叔連飯都會忘記吃,更何況給花澆水……]我輕輕開口。
日和摸了摸我的額頭,把臉貼近我:[出君出君你氣色真不好誒怎麼了麼?]
我輕輕歎口氣:[日和,可以問你一個問題麼?]
[問我問題?我成績一向不好的誒…]她抓了抓頭發,有些為難的樣子,但下一秒她的眼神就突然亮了起來,[我知道了!出君你是來找感情顧問的是不是!最近你一直怪怪的誒是不是戀愛了~]
我默默地轉過臉去。
[出君出君你那是什麼表情嘛!]日和撅嘴。
[我隻是想知道…兩個男人在一起…會有結果麼…]我輕輕抬起頭,[這種感覺…我想你比我清楚。]
[為什麼會這麼想?我習慣了啊…小熊哥哥對我而言是母親一般的存在…有的時候我會想念媽媽,但是一看到小熊哥哥我就立刻不會想了…]日和邊說著邊伸出手來想捏捏我的臉,但是手在半空停了一下又被她收回去了,[母親剛離開我的時候我還很小…爸爸說那時候我特別愛哭,但是他又忙又不會帶小孩,這時候橫澤哥哥就出現了…我現在連我媽媽的樣子都記不起來,因為一直以來都有小熊哥哥陪我…]
她頓了頓:[結果是什麼我才不會在意,隻要我、爸爸和小熊哥哥能夠在一起就好了啊!]
[日和,你有沒有想過,]我低下頭微微咬著下唇,[如果你母親沒有選擇離開,如果陪著你一路哭過來笑過來的人是你的母親…有一天桐島先生帶著一個叫做橫澤隆史男人出現,對你和你母親說,他愛他,他想和他在一起,那麼那時候的你,又會怎麼想呢?]
[有這個如果麼?]日和望著我,她的眼神裏透露出來了很多話語,可惜,我覺得自己沒能看懂——即使看懂了,我仍然還是會選擇問她這麼一個該死的卻又不可以瀟灑著一棄了之的問題。我跟日和是不一樣的,她早已將桐島先生和橫澤先生看作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筆,因為足夠重視,所以她對這份禁忌之戀比任何人都要坦然。
可是,我不一樣。
[我想要你的答案。]我說。
日和沉默良久,然後輕輕說:[我不知道…如果我不認識橫澤哥哥,我就或許會討厭他…]
我靜靜地看著她,然後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抱歉,我不該這麼問你。]
[你剛剛問我這個問題的時候沒有抬頭看我…因為你也很為難吧所以不敢看我…出君…對我而言橫澤哥哥真的很重要…]
[你知道麼…那個如果真的成立的話…你不僅會厭惡橫澤…還會連帶著開始痛恨自己的父親…]我輕聲說。
日和有些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她的長睫毛忽閃忽閃,看上去就像是個什麼事都不懂的孩——或許,她真的就是那個什麼事情都不會懂的孩子,至少,現在不會懂。
其實那句話,我並不是說給日和聽的。我隻是在告訴自己——我恨高野政宗,我應該恨他。
如果他沒有那麼輕易放手,該多好。
如果他沒有娶薰衣,該多好。
不…如果小野寺愛上的不是他,該多好。
如果他沒有在我們生命中出現,該多好。
該多好。
上帝,果然喜歡將完美的故事完美的結尾剪成碎片,然後按照自己的喜好重新隨意拚湊起來——拚出來的那個新故事,或許更加完美,或許無比醜陋,都不過是上帝開的一個,小小的玩笑。
而我隻知道,我們的這個故事,已經麵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