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就要變天了，烏雲壓城，西邊的天空盡頭似乎已與荒漠連成一體，黃沙漫天妖嬈。北宸宮裏依舊平靜如水，後花園的涼亭裏，慕容抒正細細地品著茶，這是與南越通商之後從那邊運送過來的，茶色鮮豔，茶香飄逸，醉人心脾。
    “端妃娘娘，紫金侍衛求見。”小跑過來的公公稟告道，慕容抒放下茶杯，“準見——你們都退下。”
    “是。”慕容抒身旁的宮女和那個公公一齊退了下去。
    不一會兒，顧深出現在涼亭內，他今日穿著墨綠色的冠服，本就提拔的身材在此刻顯得愈發如楊樹一般筆直，不懼風霜。
    “微臣顧深參見端妃娘娘。”顧深不卑不亢地行禮，慕容抒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又馬上恢複了平靜，她起身，走到顧深身邊，想要扶他起來，不料顧深卻躲開她，自己站直了，臉上毫無表情，“謝娘娘。”
    “非要這樣嗎？”慕容抒很明顯地有些不悅，“你是不是在怪我？”
    “微臣不敢。”
    “不敢？”慕容抒輕笑，走上前一步，離顧深更近了，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呼吸，他呼出的熱氣，他心跳的聲音，他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熟悉，卻有如此的陌生……
    “顧深——我也是身不由己。”慕容抒的語氣有了很明顯的緩和，她淡淡地道，神情憂傷。
    “我不想聽你的借口。”顧深別過頭，不再看她。
    “你也認為我是這樣貪慕虛榮的女人？”
    “難道你不是嗎？”
    “顧深，我們在一起這麼多年，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你難道不清楚？”慕容抒眼裏有淚，忍了很多次，在眼眶裏不斷的打轉。
    “就是因為對你太夠了解，所以，這次進宮根本不是身不由己，根本不是偶然抽中，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布好的局，你想當北宸的皇後，你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想榮華富貴。現在你不是如願了嗎？為什麼還要來找我這個被嫌棄的舊情人呢？！”顧深的一番話如同帶著一根根的刺，紮傷了彼此的心。
    “顧深！你難道願意看著我困守在西燕皇宮裏嗎？母親不受寵，我和弟弟從小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你不是不知道？幾十個兄弟姐妹，若不是我和弟弟這麼多年來的努力，我想父皇根本不會知道我們兩姐弟的存在吧！顧深，我有我的無奈……”
    “你的無奈就可以成為你的借口嗎？！”顧深大聲地質問道。
    “是我辜負你不對，但是，我相信我的決定沒有錯。顧深，你和弟弟阿拓是我慕容抒這輩子最愛的兩個男人，我就算賭上我全部的幸福，都會讓你們倆成為這天底下最成功的人！”
    “哈哈哈——”顧深仰天大笑，像是聽到了一個極好笑的笑話一樣，“你憑什麼？李承嶧並不是一個好對付的人，我在他身邊多年，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麼。”
    “可是我們手裏有一個至關重要的人——慕錦之，我相信，她絕對是他的弱點。你可知道，現在慕錦之已經成了太子的一品侍女了？”
    “你說什麼？！”顧深著急地問道。
    “你這麼緊張幹什麼？”慕容抒的眼神似乎要把顧深看透了似的，她心裏突然起了疑心。
    “知不知道你這麼做隻會引火上身！慕錦之是李承嶧的什麼人？他倘若知道了必定不顧一切揮軍西下，到時候不要說西燕，整個大燕國都能被北宸的鐵騎踏平！”
    “我就是要這樣！我就是要看到西燕被夷為平地的下場！”慕容抒的臉上浮現出神秘的表情，更帶著些憎惡的情緒。
    “你瘋了！那裏是你的故鄉！”
    “我的故鄉？！嗬——我恨透了西燕，恨透了慕容裴，我在那裏沒有得到過一天快樂的生活，我從小就逼著自己不斷優秀，我怕自己平庸，我怕得不到父皇的肯定，可是到頭來呢，我得到了什麼，我依舊是慕容裴眼裏和親的工具！西燕要是沒有這麼多的公主來和親穩定局麵，早就不存在了！”
    “慕容抒，你真是不可理喻！”顧深轉身想走，卻被慕容抒從背後抱住，“顧深，答應我，不要放棄我——”
    顧深扳開慕容抒的手，慕容抒的眼裏流轉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她怔怔地看著顧深，說不出話來。“媚兒——”顧深輕輕地喚了一聲，聲音低地甚至慕容抒都聽不清楚。媚兒是慕容抒的閨名，這個名字很少有人會叫，更很少有人知道，西燕皇帝兒女眾多，或許他自己都不記得十五公主的閨名。
    “你要記得，很多路是你自己選擇，我沒有權力去左右你的決定，但是，你必須不後悔你今天所做的一切，你要知道，這裏是深宮，你雖然一樣出生在西燕的皇宮，可是在那裏你是公主，就算你任性一些，你依舊有母妃可以為你做的錯事善後，但是，這裏是北宸，你做錯一件事，就很有可能萬劫不複。我能說的隻有這麼多，媚兒，我顧深曾經愛過你，我沒有後悔過，今日你我選擇道路殊途，就此別過吧。”
    “為什麼？！——為什麼？！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和弟弟！我答應過弟弟，我一定會讓他當上西燕皇帝的！”
    “你是不是想說你也想讓我去搶北宸的皇位？！”顧深質問道。
    “是，北宸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強大，倘若弟弟他日登基成功，聯合整個大燕朝攻克北宸不是沒有可能！”
    “嗬——你真是癡人說夢，大燕朝？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如今早就四分五裂了，西燕憑什麼說服東燕南燕北燕？如何揮軍北上攻克北宸？！慕容抒，你不要太天真了。是，我承認你很聰明，你從小飽讀詩書，對行軍打戰也一樣熟知，可是，你終究是女子，你沒有真正參與過政治與軍事，你站在過大殿上聽過群臣意見嗎？你有上過戰場揮刀殺敵嗎？你把一切都想的太過容易了，我還是那句話，李承嶧絕不是你想的那樣簡單。你把慕錦之困在西燕，他一樣有辦法把她救出來。”說罷，顧深轉身離開，留下了一個決絕的背影，慕容抒站在風中，望著他的離去，他的背影依舊如此的挺拔，他不再是昔日的少年了，如今的他，已經長成一個有責任有擔當的男子了。
    慕容抒依舊記得第一次見到顧深的場景，那年她隻有六歲，她和弟弟在母妃的廂房裏捉迷藏，她藏在櫃子下麵，聽到母妃和一個宮女在偷偷的講話。
    “月妃娘娘……求求你了，可憐可憐顧采女吧，她這輩子命也就這樣了，可是不能苦了十二皇子，皇後娘娘對顧采女深惡痛絕，如今她去了，皇後娘娘很有可能對十二皇子痛下殺手的！”那個宮女哭哭啼啼地道。
    “你走吧，這些事情我不會管的。”月妃冷冷地道，手上撥弄著佛珠。
    “月妃娘娘……求你了！求你了！奴婢也是走投無路，整個皇宮裏，誰都知道皇後娘娘不敢動你……”
    “你胡說什麼？！”
    “奴婢……奴婢失言，奴婢該死。月妃娘娘，你菩薩心腸，求你了……奴婢真的是走投無路，不忍看著十二皇子……”那奴婢一邊磕頭一遍求道，慕容抒偷偷地打開櫃子，看到宮女身旁還站著一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男孩子，他俊秀而可愛，穿著並不華麗，可是卻很幹淨，充滿著朝氣。他走到宮女身旁，拉了拉她的衣服，“廖姑姑，我們走吧，不要求這個女人了！”
    不知道為什麼那個時候慕容抒會不顧一切地從櫃子裏逃出來，她撲到月妃的懷裏，撒嬌道：“母妃，收留深哥哥吧。”
    月妃娘娘摸了摸了慕容抒的頭，歎了口氣，這時慕容拓也找了過來，似乎也聽到了剛才地對話，附合著姐姐慕容抒：“是啊，母妃，答應廖姑姑吧，這樣我和姊姊就會有一個哥哥了，以後沒有人會欺負阿拓和姊姊了。”慕容拓指了指自己嘴角的瘀傷，“喏，母妃，這是昨天九皇子打的，他還說我和姊姊是賤東西。”
    “母妃，你留下深哥哥保護我和阿拓好不好？”
    月妃麵對一雙兒女的請求，隻能淡淡地點了點頭，對那個宮女說道：“你把十二皇子留下吧，回去好好料理顧采女的身後事吧。”
    顧采女本是皇後身邊的丫頭，皇帝慕容裴臨幸了她，她在幾個嬪妃的保護下，才躲過皇後三番四次的陷害，生下十二皇子慕容深，如今她撒手人寰，隻留下八歲的慕容深。顧采女宮裏的奴婢擔心他會被狠毒的皇後除掉，萬不得已之下隻能來求月妃娘娘。
    在漫長的童年時光裏，慕容抒終於有了依靠，她不會再被羞辱，不會再被九皇子辱罵而不敢還擊，不會再在哭泣的時候沒有人保護，從此，她有了她的深哥哥，從六歲開始便深愛的他。
    他們愛的如此肆無忌憚，愛的如此喪失倫理，隻是，在這般疼痛的歲月裏，終於出現了一個人，能夠溫暖自己，所以，他們緊緊地抓住彼此，不顧一切地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