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漸至，夜泠兮著一身廣袖輕紗白衣，坐在豐源樓二樓的窗邊，一手扶袖，一手揀開從窗外飄落桌麵的一片紅葉，輕歎一聲。
    “竟然穿了廣袖衣服，還學會了傷春悲秋，動作也溫柔了許多，嘖嘖……”
    一個清朗的聲音自背後傳來，夜泠兮丟下手中的紅葉，便見華玉淞來到她對麵，拉開椅子坐下。
    “你果然變了不少啊，泠兮。”他一邊自己斟茶一邊笑嘻嘻地繼續把話說完。
    “穿廣袖衣服不耽誤跟你打架，傷春悲秋也不會為你掉一滴淚，動作溫柔也永遠不是對你。”夜泠兮表情認真地瞪著他，“你管我變沒變？”
    華玉淞正端起杯子湊到唇邊，聞言手微微一頓，繼而滿不在乎地笑了笑，“是啊是啊，我不管，不管，這是你的事嘛！”
    “少跟我一語雙關。”夜泠兮瞟他一眼，“不該管的你別管，該管的你就必須管！”
    “求人辦事不殷勤點也就算了，還這麼凶。”華玉淞不急不忙地喝茶。
    “這都一個多月了，你到底有沒有什麼線索啊？”夜泠兮雙肘抵在桌子上，說話時微微蹙眉。
    華玉淞看她一眼，知道她心裏著急，便也不再跟她胡扯了，從袖中取出一個字條，遞給她道：“打聽到一位世外高人，據說專治疑難雜症。你可以去找找他試試，但他能不能治，肯不肯治我就不敢說了。這上麵是地址。”
    夜泠兮接過紙條，看了一眼，便收入袖中，笑容清淡，依稀含著些傷感，道：“多謝了。”
    華玉淞將她的每一分神情都仔細地看在眼裏，輕聲道：“泠兮，他已經瞎了九年，這一個多月你也找了不少名醫異士……所以你，就別抱……”
    “我明白。”夜泠兮不等他說完，微笑接下他的話，眼底卻一片冷澈，“治不好也沒關係……”
    華玉淞期待地看著她，等著聽從夜泠兮口中很難聽到的柔情話語。
    夜泠兮拿起酒杯，將一杯酒飛快地倒進嘴裏，起身就走，將有些顫抖的聲音拋在身後，“……反正不是我的眼睛。”
    “咳咳……”華玉淞被茶水嗆了一下，猛咳了兩聲，有些無奈地抹了抹嘴邊的茶水，眼波微微地蕩了蕩，輕笑一聲。
    “十八年，她隻為他一個人哭過。”華玉淞望著那個白色背影早已消失了的地方，歎道，“哭完了給我看看都不肯。”
    他舉杯飲盡杯裏的茶，手一揚，茶杯飛到了窗外，“偷窺可恥。”
    一隻手突然扒上了窗沿，緊接著一個腦袋冒了出來，然後那人身子一縮，從窗口翻了進來，將華玉淞扔下去的茶杯放在桌子上。
    “所以你吃醋了？”白隱笑嘻嘻地看他，拉開一把椅子坐下。
    “唉……是啊！”華玉淞長歎一聲。
    “你認識她，可比那個人早多了，可你從來沒對她說過你的心思。”白隱毫不同情地瞥他一眼，“所以是你沒有抓住時機。”
    “是比他早，但終究還是晚了。”華玉淞身子向後倒，癱靠在椅背上，笑歎道：“羅敷無夫，使君有婦……不配啊！”
    傍晚時分，微風穿過聞音樓前的街道，夜泠兮覺得有些涼，下意識地將手往袖子裏縮了縮。
    她快步走進聞音樓，上到二樓，來到曾經掛著珠簾的那個房間，風琬逸正坐在那裏等她。
    “琬逸，明天我們去清霧山玩，好不好？”夜泠兮走進去，用清甜的聲音笑道。
    風琬逸含著一絲極淡極淡的笑，轉頭朝著她的方向，輕道：“過一段時間再說吧。”
    夜泠兮已經在一旁坐下，聞言不覺有些奇怪，之前她說什麼時候去哪兒，他從來沒反對過，今天這是怎麼了？
    “為什麼？”她問道。
    他微微偏了偏頭，沉默片刻，慢慢道：“泠兮，我……我要走了。”
    夜泠兮身子一僵，微微蹙眉看他，輕聲問道：“走？……去哪兒？”
    “……回宮。”他答道。
    縱然已經猜到他所說的“走”定是要回寧國去了，在聽他親口說出答案的時候，夜泠兮的心還是忍不住顫了顫。
    她下意識地張了張嘴唇，卻一個字也沒有說，就重新合上。
    她第一反應，是要挽留他。
    但話在嘴邊打了個轉，終究沒有說出口。
    他作為寧國皇子，在景國都城開這麼一間茶樓，又長住此地，原因必不是興致所在那麼簡單，何況他已蓄意挑起過景湘之戰。
    她作為景國公主，現在景國真正的主人，她想做的不隻是保衛景國現有的土地，還要擴土開疆，甚至一統天下。
    她明知道他呆在景國是別有目的的，卻沒有想辦法除去或趕走他，而是忽視掉這一切，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與他朝夕相處了這一個多月。這樣做了也就罷了，莫非她還要設法將他留在景國、主動為景國埋下隱患麼？
    更何況……
    現在，他是她的誰，她又是他的誰，她有什麼資格挽留他，以什麼身份挽留他？
    到目前為止，他們對於對方來說，還沒有一個明確的身份。
    如此，就算留得他一時，他們將來又該怎麼辦？
    他有他要做的事，她也有她要做的事，顯而易見，這兩件事已經或者總有一天會相撞在一起，所以……
    他們有將來麼？
    她不敢想。
    這些其實她早就該想，可她從來都沒有想，就像她之前從未想過他到底是什麼人有什麼目的一般。
    她覺得自己本是一個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該做什麼的人，可是，每每遇到他的事情，就像極了一個手拿火折子走在黑暗中的人，明明可以點火照路，卻偏偏不肯，因為不願自行製定前行的路線和目的地。
    不如走哪兒算哪兒吧。
    “泠兮？”聽她半晌沒有動靜，風琬逸輕輕叫了她一聲。
    “哦。”夜泠兮回過神來，問道：“什麼時候回來？”
    風琬逸輕輕道：“也許，很快……也許很久。”
    夜泠兮兩隻手的前三根手指交互扣在一起，勉強笑了笑，道：“那，等你回來，我們再去吧。”
    “好。”他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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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預告：卷二第02章：四顧暝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