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原本溫馨的病房中，不知為何，隻留下了牆壁慘絕人寰的蒼白。
    夏薇站在房門口，不知是該進還是該退。
    病床上，剛剛生產完的王姐費力地坐著，她的頭發上還留有生產時使勁全力的濕潤痕跡，蒼白的臉和淩亂的眼神，全然沒有剛剛為人母的喜悅。
    “王……”
    “我不要聽！我不要聽！”她的丈夫試圖安慰她，可是，當他吐出第一個字節的時候，王姐就牢牢捂住自己的耳朵，哭了起來。
    那些淚滴落在柔軟的被褥上，綻開，仿佛一朵朵鮮豔的花朵……
    ————
    就在剛才，王姐的孩子一生下來，就被醫生送進了監護病房。
    因為，那個出生還不到一分鍾的孩子，不僅渾身發紫，還呼吸困難。
    然而，當王姐和王姐的丈夫跑到醫生麵前時，醫生卻告訴了他們一個更加難以接受的事實——孩子的腦發育不全。
    也就是說，這個孩子，是個智障……
    當醫生委婉地征詢他們是否要搶救的時候，王姐哆嗦著身子，嘴裏隻能發出一個字節：
    “救……！”
    她才34歲，還不到高齡產婦的年紀，也許沒有這個孩子，以後還可以再生。一個不健康的孩子，一個智力有缺陷的孩子，所有人都知道那意味著什麼，不論是對大人，還是對孩子，他們以後的路都會格外的艱辛。
    然而，十月懷胎，她與那個小生命何止是血濃於水。
    它的每一次生長，她好像都親身體會。
    為它嘔吐厭食，為它腰酸背痛，為它腿腳水腫，就算身體所有的內髒都變了形，可是每當撫摸到肚子，感受到那裏傳來的溫度，一切就都好像變成了幸福……
    所以，當她看見那個孩子從自己的身體裏出來，微弱地哭泣，它那麼小，那麼瘦……她看著它，如何也做不了舍棄的決定。
    “我究竟做錯了什麼……要報應在這個孩子身上……”
    比眼淚更苦澀的味道，就是看著它，流淌成無能為力的模樣……
    在經過搶救後，孩子的性命是保住了，可是一想到這個孩子是……兩個大人的臉上，都是黯淡無光的神情。
    夏薇知道，自己此時並不適合介入，所以，她轉身離開了病房。
    十一月的天，空氣中沒了秋老虎的熱氣，彌漫著一片冰冷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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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見到王姐的時候，已經是十二月了。
    因為全球變暖，冬天不下雪了，倒是淅淅瀝瀝落下很多雨水。
    夏薇依舊每周末會去專櫃那打工。
    這天，她正在更衣室裏整理製服，便聽見角落裏幾個人在小聲議論什麼，仔細聽了，便聽見‘王姐’‘孩子’‘智障’‘拖累’之類的字眼。
    她有些惱怒這些人，將別人的痛苦當做茶餘飯後的笑料。一抬頭，便看見王姐站在了更衣室門口。
    那些人看見她，便立馬閉了嘴，一個個跑了出去。夏薇站在原地，看著她，努力擠出個微笑喚道：“王姐。”
    一個月，一個人到底能改變多少？
    夏薇不知道。
    夏薇隻知道，當看著麵前雙眼無神，麵容憔悴，卻還硬要在臉上撐起微笑的王姐時，她的心中，隻有酸楚。
    “王姐，最近好嗎？”
    “嗯，還可以。”王姐微笑應過，揚了揚蒼白的嘴唇。
    夏薇看著她緩慢地換著衣服，好像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疲憊。第一次，夏薇發現自己詞窮得一個字都講不出來。
    “不要用那樣的表情看著我啦。”
    似乎知道夏薇的想法，王姐穿上衣服，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轉頭對著她綻開一個微笑。
    “雖然，我知道生下了那樣一個孩子，周圍的人和這個社會，會有多少用有色眼鏡來看待，但是，這就是命，沒有辦法的。”
    她歎了口氣，裝作若無其事地聳了聳肩：“唉，我那天也真是衝動，把孩子帶回去後，我媽就問我了，這個孩子現在有我們帶著，沒什麼。可如果以後有一天我們都不在了，這個孩子怎麼辦，誰來照顧她？”
    王姐垂下眼，臉上好像蒙上了一層霧般灰暗：“不說遠的……就前幾天，醫生剛檢查出來，說這個孩子的腦子幾乎全部都是空的，以後能不能開口說話還是個問題……”
    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開，便跑出了許多東西。
    夏薇聽王姐一字一句地說，麵上的神色卻是愈加灰暗，她的整個人，就好像是要融進陰影裏一般……
    “有時，我都有些弄不懂了，不知道生下這個孩子，到底是對還是錯……”
    “怎麼會是錯呢？！”
    一把打斷了王姐的話，夏薇猛地站起了身。
    “小薇……”
    “王姐！你忘記了嗎？懷孕的時候，你每天和我們說起這個孩子時幸福的感受……你比任何人都珍惜，都期盼這個孩子的出生，不是嗎？
    在醫院裏，就算知道這個孩子生命垂危，救回來也不是個健全的孩子，可是你的第一個反應還是要救她！難道不是因為，你比任何人都希望這個孩子能活下來嗎？
    這個孩子生下來已經比別的孩子少了許多東西，你怎麼可以再讓她少了正常的父母的愛和情感呢？！
    如果她聽不到，你就做她的耳朵；如果她看不見，你就做她的眼睛；如果她不能說話，你就做她的嘴巴！……
    所謂的父母，所謂的親人，不就是無論她遇到什麼樣的情況，都不會拋棄，都不會放棄，這樣子的人嗎？”
    那些眼淚，那些話，好像是積攢了多年，突然爆發了出來……
    夏薇站在王姐麵前，哭紅了臉。
    而王姐，捂住臉，泣不成聲……
    是啊。怎麼會是錯誤呢？
    那個孩子，是滿懷著父母的期盼與祝福出生的……
    她怎麼會是個錯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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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玻璃瓶內，一朵薔薇頹然墜落，四散的花瓣仿佛慢鏡頭般在空中飛舞起來……
    夏薇睜著眼，隻覺眼前的聲音、光線竟然一瞬間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