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水無定 花有盡 天涯路 會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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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晚,李承訓在房間裏輾轉反側,他在想,三天後,如果自己被那達奚爾正殺了會怎麼樣?適才的比鬥中,很明顯,達奚爾正的功夫要更勝一籌。想著,不由歎了口氣。一口氣歎了,接著不知是誰跟著又歎了口氣。長長的歎息聲略帶著幾分戲謔。
李承訓被嚇了一跳,問道:“是誰?”歎息的人出現在屋子一個角落裏,道:“我不過是個浪跡天涯的寂寞之人。”李承訓看不清他的麵容,因為他戴著一頂鬥篷,鬥篷遮住了麵頰,從聲音分辨,應該是個中年人。
李承訓聽他說自己是個寂寞之人,覺得有趣,道:“寂寞之人,怎會出現在此?”中年人道:“我是為你而歎。”李承訓道:“為我而歎?”中年人道:“你就要死了,難道不該歎息麼?”李承訓道:“我會死?”他立即警惕,因為此人極有可能是來殺他的。這種感覺,不知為何很強烈?這種感覺,在幾年前的逃亡經曆中,幾乎隨時都存在。
他的手心開始出汗。
中年人幹笑一聲,道:“小子,聽到了,我傳你三招,你殺了達奚爾正,了我一樁心事如何?”李承訓冷冷的道:“我為什麼要答應你?你又為何要我殺他?”中年人輕輕一歎,道:“你不殺他,他就要殺你。”
說著,那中年人已神出鬼沒一般,朝李承訓襲來,房間裏燭火一滅一明,中年人已不見蹤影,李承訓卻記下了剛才那一瞬間中年人所使出的三招。他開始在心底揣摩,反複比劃、演練,希望能達到那中年人的手段。但是,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如果沒有那中年的功力,這三招會有用麼?學了這三招,真的能殺了達奚爾正?李承訓在禦花園和吳王李恪飲酒論劍。吳王笑說著中原趣事。對於中原,李承訓的記憶大多已經模糊。
他隱約還記得,在一個叫長安的地方,每到夜裏,總是燈火通明,有時候,還會有璀璨的煙花騰空而起。
這時,蕭夢走了來,道:“承訓,國主找你,你去一下。”承訓笑著去了。吳王對蕭夢道:“蕭先生,我等打擾多時,也該告辭了。”蕭夢道:“吳王不必客氣,多住些時日無妨的。”吳王道:“隻怕父母掛念。”
蕭夢笑道:“吳王真是個孝子。”隻見虯髯客和李承訓走了過來,虯髯客道:“既然吳王已有去意,我虯髯客也不強留,你回去之後代我向世民兄問個好!”吳王笑著允諾,然後拜別。
吳王離去,李承訓有些愣神,也不知怎的,他覺得與吳王分外親近。虯髯客看在眼裏,便道:“承訓是否很想出去走走。”
李承訓一時沒聽明白。虯髯客道:“去中原走走,你意如何?”蕭夢嚇了一跳,承訓眼睛一亮。虯髯客笑道:“我虯髯客的兒子張承訓去中原見識見識,沒什麼不可以的!”蕭夢也明白了虯髯客的深意,不禁拜服,想想也是,如果承訓不經曆些風浪,隻怕永遠都是這樣一個毛頭小子,難成氣候。
李承訓異常興奮,虯髯客與蕭夢相視一笑。隻聽李承訓道:“那我要和吳王他們一道嗎?”沒想他會這麼說,虯髯客道:“和吳王他們一路多有不便,還是我們幾個一起吧。”蕭夢恍然,原來虯髯客早有安排。“我們幾個”指的是虯髯客、上官捷、蕭夢、易衡山和李承訓。
虯髯客道:“你去準備下要帶的東西,我和你師父有話說。”李承訓稱是。
虯髯客對蕭夢說道:“蕭兄,不如你也隨同前去,也好有個照應。”蕭夢道:“嗯,不過,那件事情如果走了風聲可就不妙了。”虯髯客笑道:“不妨事,這些承訓都應該承擔和麵對,一切都看他的造化了。”
海水的聲音在天地間澎湃著。
三天的時間已過,達奚爾正再次來到皇宮,還是在風雅亭。
兩個少年的決戰即將開始。
李承訓暗想著那夜那中年所傳授的三招。
那三招,像迅速吹過的風,又像無形無狀的夢,達奚爾正能抵擋麼?
虯髯客、蕭夢、上官捷、易衡山、月娘在一旁觀戰。
達奚爾正的第一刀朝天勾勒了一道弧線。
所有的人都感受到了那一刀的千鈞之力。
李承訓呢?
李承訓一刀順勢而上,衝過達奚爾正的刀勢,第一招,仿佛劃過天際的流星,將達奚爾正逼退三步,達奚爾正的刀微微震了一下。
達奚爾正不敢相信似的,又一刀攻去,卻找不到著力點。
李承訓的第二招,就像萬頃波浪,給了達奚爾正一個踉蹌,緊接著,第三招,完全不受李承訓的控製一般,直取達奚爾正的咽喉,咽喉一斷,其命自決。
生死之間,虯髯客和蕭夢已出手,奪下了二人之刀。
達奚爾正落荒而逃。
月娘拍手讚道:“小子還挺厲害的嘛!”
李承訓有些恍惚地笑笑。
虯髯客盯著承訓道:“你見過什麼人?”
李承訓不善作為,也不會隱瞞,便把那中年人的事情說了。
蕭夢道:“是昆侖密府。”
上官捷道:“他們終於還是找來了。”
易衡山道:“看來我們再留下,也不是個辦法了。”
虯髯客望向遠處,道:“達奚爾正和承訓的功夫定然都是那位昆侖密府的高人傳授,目的是想讓他們互相殘殺,他沒想到承訓悟到了他傳的幾招當中的要訣,反倒把達奚爾正打敗。”
上官捷道:“他到底是誰?”
虯髯客道:“我也不清楚,算了,明日我們就折返中原,一路上,自能見得分曉。”
過了天寒時節,已是春暖花開。
虯髯客將國事安排妥當,命丞相淩承儒監國。
李承訓無疑是最興奮的。當夜,扶餘國臣民他們舉行了歡送酒筵,蕭夢將鳳子吳鉤贈與承訓,承訓把在深夜中庭舞了一番,眾人紛紛叫好。
次日一大早,虯髯客、李承訓、上官捷、蕭夢、易衡山和幾名扶餘國劍手登上航船,折返中原而去。對他們而言嗎,這一場海外之行真的如夢幻一般,均自百感交集。
前方,會有什麼樣的際遇在等著他們呢?
李承訓會有怎樣的未來?所有人都不知道。
月娘在海岸上目送承訓遠去,口中喃喃的在說些什麼,有人在月娘的眼角看到了淚痕。
承訓呢?
李承訓似乎並沒有把月娘放在心上。
承訓雖然激動地要去中原,但是離開生活了這許年的家園,還是讓他情懷不暢,眼見扶餘國的影子越來越小,突然流下淚。
蕭夢出現在他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知道嗎?從現在起,你已經長大了。”虯髯客在船頭大喝一聲,“揚帆向南!”航船加速向南,易衡山來到承訓身邊,手中提著一壇酒,對承訓道:“承訓,這可是中原的美酒,十年陳釀,來、嚐一嚐。”承訓接過,一飲而盡,結果是麵紅耳赤,倒地不醒。蕭夢一愣,易衡山啼笑皆非地道:“真是個傻小子。”船另一頭的虯髯客、上官捷等人也哈哈大笑起來。
虯髯客望著海天漸次一色,道:“到了中原,我們要先去看看我雲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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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年前,雲天涯就已離開了揚州。那天夜裏,雲天涯在揚州的家被火光映紅了半邊天。這把火是他自己放的。
火勢蔓延著,揚州城外,雲天涯、許眉娘傷心地看著自己的家園,這一把火,燒掉了他們所有的過往,但他們知道,隻要人還在,生活就有希望。
虯髯客走時囑咐雲天涯修持心性,謙虛內斂,他日必有作為,一行走後,雲天涯和許眉娘商量,為了免除危患,決定離開這個生長了二十多年的家園,方琢出這樣一條計策,一場大火,揚州再也不複他們的存在。
上古時,夏禹定九州時,名作餘杭;吳越以餘杭為都,風雲爭霸;隋朝置杭州,城周計有三十六裏九十步,隋煬帝開鑿京杭大運河,樞紐天下、臨製四海,舳艫相會、贍給公私,杭州繁榮更勝;到唐代設餘杭郡,治所錢唐避國號為錢塘,屬於江南道。後世更有:“天上天堂,地上蘇杭”的說法。
一個老者望著牆麵上貼的皇榜,念念有詞,乃是當今聖上大赦天下,末題貞觀二年四月初三日。
這老者年有七十,是當地庶民,土生土長,捕魚為業,人都叫他韓漁老。韓漁老家在錢塘城北的一條窄巷,兵荒馬亂的年月,他都在這裏安靜地度過。他的妻子在大業十三年去世,隻餘一獨子,然而幾個月前,兒子因殺人罪被關押,現在天子下詔大赦天下,兒子也將獲釋回家。
有一對夫妻從他身旁擦肩而過,韓漁老識得是城東賣字畫的雲氏夫婦。他叫住二人道:“雲兄弟!雲娘子!”雲氏夫婦回頭,笑道:“韓老爹,有事嗎?”這一回頭,不是雲天涯、許眉娘是誰?原來他們離開揚州,到了餘杭,賣字畫補貼家用,生活也還平靜。
雲天涯、韓漁老好酒,是以偶有閑暇,兩人便會小酌幾杯,雲天涯謹記虯髯客教誨,雖貪杯卻再沒大醉過了,許眉娘也很安慰。
韓漁老笑道:“賢夫婦今晚有空來我家麼?”雲天涯道:“韓老爹遇到了什麼高興事啊?”許眉娘微笑著。韓漁老說了兒子回家的事情,雲天涯、許眉娘允諾。
入夜,雲天涯、許眉娘到了韓漁老家,沒見著韓漁老的兒子,一桌飯菜無人問津。他倆不明情況,韓漁老含著淚不言不語。
雲天涯走去扶著韓漁老,道:“韓老爹,這是?”韓漁老唉聲歎氣,許眉娘小心翼翼地問道:“韓公子呢?”韓漁老淚流滿麵,哭了起來,支支吾吾地說道:“我兒子,他、他死了!”唯一的親人死去,對這老人打擊甚大,雲天涯夫婦一時默然,天涯見到眉娘的眼角已經濕潤。
他們扶著虛弱的韓漁老坐在椅子上,雲天涯遞了一杯熱水給他,許眉娘道:“老爹節哀,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韓漁老抹淚,斷斷續續地道:“幾個月前,我兒子打死了一個地頭蛇而入獄,那地頭蛇的兄弟收買了當官的,害死、了我兒子!”雲天涯夫婦聽得火冒三丈,韓漁老接著道:“我也是剛才才知道的消息,對不住二位啦!”雲天涯忙道:“老爹切莫如此說,令公子殺地頭蛇乃是路見不平何罪之有?我與你去官府,討還公道!”許眉娘稱是。
韓漁老卻搖頭說道:“哎,算啦算啦,我兒命苦,我韓漁老福薄,那官府惡霸互相勾結,去了又能怎麼樣呢?”說著又哭。雲天涯暗罵世道,豺狼橫行,百姓遭殃,為之奈何!韓老爹的兒子死了屍體都見不到,收屍也不能夠,這是何等悲慘?
許眉娘哽咽道:“老爹,以後就由我們來照顧你吧?”雲天涯頷首。韓漁老以為聽錯了,許眉娘把話重複了一遍,看看二人真誠的目光,韓漁老一下子撲在地上,二人嚇了一跳,饞起韓漁老,道:“老爹快別如此,折殺晚輩了!”韓漁老老淚縱橫,雲天涯道:“老爹,從今我們就是你的兒女,請受我們一拜!”韓漁老悲極轉喜,連聲說好,三人共用了晚飯。
第二天雲天涯夫婦接韓漁老一塊住,在一處山穀為韓漁老的兒子立了座衣冠塚。韓漁老漁技高超,雲天涯在許眉娘建議下,跟著韓漁老學了起來,字畫也不再賣。雲天涯悟性不錯,又上心,才半月即像模像樣。除了跟著韓漁老打漁,還織漁網、做叉鉤、築船筏,因為雲和漁諧音,人都叫他小漁哥,許眉娘也學會了一手魚味大餐,紅燒,煎炸,白水,清燉,一家人其樂融融。
貞觀四年,韓漁老離開人世。雲天涯繼承了他的捕魚事業,對韓漁老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安慰。花開花落間,三年的日子平凡地流淌。
許眉娘備了一桌豐盛的酒菜,雲天涯回家見得,詫異道:“眉娘,今天是什麼日子?”許眉娘笑著道:“你真的忘了?”雲天涯想了半天仍是霧水,許眉娘敲了敲他的頭,歎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呢!”雲天涯恍然道:“嗬嗬,瞧我,瞧我這什麼記性,每年為你慶賀生辰,卻把我自己給忘啦!”許眉娘笑而不語,雲天涯道:“吃了飯,我們去走走吧?”許眉娘答應。
杭州城景色迷人舉世無雙,這一日微有風雨,遊客依然絡繹,風雨如畫,別有韻致。雲天涯攜著眉娘的手,緩步走著。春雨如綿,情懷大暢。雲天涯道:“也有好久沒有這樣了!這一瞬就六七年,我們也老了。”許眉娘道:“你想念大哥麼?”雲天涯道:“嗯,當年一別,再無聯係,想念非常。”許眉娘道:“這是緣分,有緣的話還會再見的。”
過了一座橋,經了一片柳,忽見一撥人群,不知何事?兩人趨步近前,乃是一樵夫將一公子打翻在地,那公子兀自哭爹喊娘,幾個官差圍著盤問。
官差道:“賊憊懶,你可曉得這公子是誰?”樵夫不屑地看了一眼地上公子,道:“我打他在理!”官差嘖嘖做聲,譏諷道:“你懲英雄?你也學人懲英雄?”樵夫冷笑道:“我哪敢懲什麼英雄?隻是這公子著實潑皮,不教訓教訓難消我心頭之恨!”
人群嘩然,雲天涯一問,才知這樵夫常在此賣柴,沒有招誰惹誰,那什麼公子爺偏偏來找茬,一腳把柴擔子踢飛,還大叫好玩好玩,隨從也跟著起哄,樵夫不忿,與之爭辯,公子爺還甩了他一記耳光,樵夫一怒下便把這公子爺給打了。雲天涯哼道:“打得好,這些潑皮就是欠抽!”
許眉娘拉了下他的袖子,道:“不知這公子是什麼人?”一個中年農夫道:“還不就是我們刺史大人的好兒子咯!”杭州刺史鍾可秀六年前上任,精明強幹,英國公李世勣對其推崇備至,李世民才命他安治杭州,這些年政績政聲都不錯,唯一遭人詬病的,便是他那個不成器的兒子了。
官差和那樵夫嘴上誰也不讓,卻聽一人道:“刺史大人到!”鍾可秀便裝微服,道:“怎麼回事?”看也不看地上打滾的兒子。
官差陳述情況,鍾可秀撚須道:“這個逆子真不長進!”樵夫本沒搭理他,聽他這樣說,看了鍾可秀一眼,此人紅麵白須,氣質儒雅,增了兩三分好感。雲天涯夫婦也為這刺史氣質吸引,他們從沒見過一個當官的清正如斯!刺史對樵夫抱歉的鞠了個躬,道:“壯士,本官代逆子照緋賠不是,敬請原諒!”樵夫也是一時之氣,還了鍾可秀一禮,道:“刺史大人言重了,草民也有不對,魯莽不該!”
官差湊過來道:“大人,那公子?”鍾可秀擺擺手道:“還不把公子扶回去?我一再告誡爾等不可仗勢橫行,這下栽跟頭了吧!哼,回去,我再教訓這逆子!”又對樵夫做了一揖,幫樵夫收拾好擔子,樵夫挑上,匆匆去了。百姓大讚刺史,恭送回府。
許眉娘道:“這刺史也太君子了!”雲天涯道:“多幾個這樣的君子天下何愁不定?百姓何愁不安?”說著,一人叫住他們,道:“前邊是打漁的小漁哥麼?”二人回頭,竟是那樵夫!
雲天涯風趣地說道:“小漁哥已經是老漁哥啦!壯士有何指教?”樵夫粗聲道:“我叫於銜鬥,家住天目山上,早聞大哥打的魚肥碩,方才路人跟我說就是你,特尋你買上幾斤!”雲天涯領了他稱了幾斤。
許眉娘望著陽光下這樵夫粗豪結實的背影,讚了句男子漢,雲天涯道:“明兒我們去買他幾斤柴!”許眉娘心想自己的丈夫,又起了交友之心了。不過看樣子,那個樵夫也確實值得一會。但是雲天涯卻忽然眉頭一鎖,許眉娘問道:“怎麼了雲哥?”雲天涯道:“剛才市集上,我總是覺得有誰在盯著我們。”許眉娘道:“一定是你想多了。”雲天涯道:“但願吧。”許眉娘道:“雲哥難道沒聽過一句俗話嗎?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誰也說不清楚啊,倒不如吃好睡好來得實在。”雲天涯輕輕一笑,道:“娘子所言極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