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落定 第八章 餘心之所善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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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台!”密夫人驚叫出聲。
玉台回眸一笑,就像是每次外出時同密夫人告別時一樣。現在她也同樣用這樣美麗的笑顏,最後一次告別她從小伺候的阿密公主,告別她的生命。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牙色的衣裳,因晉王新喪的緣故,隻用了一支木簪挽住長發。
此刻,那支木簪已被公子偃的劍劈成了兩半,連帶著玉台那張有著妖冶之美的臉,也堪堪裂開。血從她的臉上流到肩頭,流到胸前,染紅了衣裳。
玉台那樣美,直到她死的那一刻仍舊美如荊虹,令人欷歔。
麵前依舊直立著的玉台令公子偃感到恐慌。
公子偃為自己逃避這個死不瞑目的女人,找到了一個合適的理由。他的胸口有點麻,還有一點癢。他低下頭,臉上的表情瞬間轉為驚愕,他看到自己身上有一支透胸而過的箭。
箭身上還有他的血,他第一次看到這樣妖豔並且悲哀的紅。
直到他倒下的那一刻,他的眼中仍舊隻有這妖豔的紅,耳邊充斥著妹妹的苦喊,卻不是在叫他的名字。
他聽到妹妹在叫一個很熟悉的名字,玉台。
這是誰呢?很熟悉也很陌生,他已經無力去想。能讓妹妹哭的這樣悲傷,理應是個很重要的人……
他很用力地伸展手臂,想要摸摸妹妹的臉,人之將死,什麼都看開了。
他現在隻想摸摸妹妹的臉,讓她不要哭,告訴她自己也要死了,王室正統的後裔隻有她一個人了。
他能夠感覺到生命正在流逝。
他看到二哥和四弟在廝殺,他看到二哥扭過頭對他露出了猙獰的笑,他看到那些已經死去的部下在跪迎他,他看到……
他什麼都看不到了。一柄利刃從他的背後刺下,再一次透胸而過。
“臣女恐夫人有失,故未經夫人下令便擅自出手,請夫人責罰。”晉女跪到密夫人麵前。
密夫人望著麵前的屍體,毫無防備下,她被附著在死亡上的力量震碎了悲傷。她的眼淚,隻在滿月般的臉上留下了淺淺的痕跡。
她攏攏頭發站起來,目光越過跪在身前的晉女,喃喃自語:“他們來了……”
晉女扭過頭去,遠遠地看見正在趕過來的晉國大臣。
“望你能戴罪立功。”密夫人的聲音很輕,晉女抬頭看她的時候,她已經端正地坐了回去。晉女起身退到一側後,命人收斂地上的屍身,立即遭到了密夫人的阻止:“不必!現在還不到時候。”
早在晉王尚未生病的時節,群臣便已分為幾派,分別支持幾位公子以及鎮邊王,餘下的那些則都是保持中立,卻又魚龍混雜,完全不同。
有的當真是剛正不阿,不願拉幫結夥;有的卻是詭計多端,時而傾向這一派,時而傾向那一方,總是那一方勢強便依附於那一方。這兩種人,前一種雖惹人恨卻能得人敬,後一種則是既惹人恨又讓人瞧不上,然而,這兩種人中,總是後一種活的長久一些。
隨著大公子和四公子的死,以及鎮邊王出逃,多個黨派頓時銳減成三派,分別支持兩位公子以及保持中立。
就在他們前來晉宮的路上,分別支持兩位公子的大臣們尤在唇槍舌劍、你來我往。誰也不知道,晉宮大殿上沒有他們的公子,等待他們的隻是尚有餘溫的屍體。
密夫人端正地坐著,眼中無悲無喜。
趙躬親位極人臣,此刻在慌亂的群臣之中隱隱有些首領的味道,不管是哪一派的,都將目光投向了他。人走茶涼,世間常理。在場每一個人都明白,人已經死了,他們便是再支持也是無用了。他們之中,沒有想要去給公子陪葬。
趙躬親隔著地上的屍體,偷偷打量密夫人。
事已至此,他已看透結局,唯一能做的便是支持密夫人,幫助她完成昭樂太子的大業。
這是不單單他無路可走,更多的是他還記得當年看到的天象:終有一天,齊會稱霸於天下。
也許還有一些對小師弟的報恩之心也說不準,他極不合時宜想起了李斯,怕是到慈明死的那一天,慈明都不會知道李斯是他的親哥哥。
趙躬親垂下眼聽著密夫人宣讀晉王死前留下詔書,聽她用平靜的語調講述方才在大殿上所發生的一切。現在,對於所有人來說,密夫人所說的是真是假,包括她手中的詔書是是真是假,都已經毫無意義,他們能夠看到的隻是齊軍冰冷的刀刃和密夫人平靜無波的美麗臉龐。
傳位於薑白。
在場的人聽到這件事時,都從心底發出了冷笑,就連密夫人都有些不相信,然而這卻真的是晉王留下的遺命。
趙躬親措不及防地聽到這個意外的消息時,並沒有如他所設想那般意外。他本以為密夫人會說大王要傳位於昭樂太子,卻完全沒有想到她會這樣說。
他隱隱約約地覺著這真的是大王的命令。
他想起了大王往日的所作所為。當大王對兒子們的爭鬥感到失望後,曾一度毫不計較地幫助齊國,那時候是否已經下了這樣的決定?大王對百姓的熱愛,他一直看在眼中。為了百姓的未來,大王選擇這條路並不奇怪。
原來一切,早在晉王的算計之中,隻是到了現在他才看清。
殿中很安靜,密夫人放下手中的詔書,依舊平靜地坐在那裏。
晉女微微頷首,齊軍手中的刀劍發出了整齊的聲響。
趙躬親第一個跪下來,表示願意遵從王命。餘下的文臣跟著他跪下來,屈服於齊軍手中的刀劍。隻有幾個武將仍舊梗著脖子,不願屈服於刀劍之下,甚至已經有人去挑戰齊軍手中的利刃。
“各位將軍。”密夫人的聲音不大。“與其此刻與齊軍廝殺,不如想想如何保衛國家不受人侵襲。”
一名武將嗤笑一聲:“公主不是正帶人在侵占土地麼?末將此刻正是為了國家而戰。”
密夫人搖頭:“將軍今日所為不過是為了一己之私,不願因順從齊國而被人指摘,而父王的詔命乃是為了晉國的百姓能夠得到安樂的生活。將軍的名聲和百姓的生活,究竟孰輕孰重,將軍心裏想必是有計較的。”
武將們到底是被密夫人的話所打動,還是被齊國的軍隊所壓製?沒有人知道。
晉史上也隻留下了這樣一句:天正十二年春,晉王薨。甚至連晉國的未來和歸宿都沒有提及。因為,在那之後的晉地,已改為齊地。
國已易主,它的曆史自然要載到齊史中。
密夫人於晉宮裏上演這一場易主大戲尚未結束,另一場大戲也已經在昭樂的安排下,於趙都拉開帷幕。